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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心动的第12天(中)

“存一个笑容在你那里,等我消沉疲惫不开心的时候,你就给我提现,好不好?”

再把握不住,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杨九安呸一声:“我不管,你笑容没了!”

他能理解我想表达什么吗?

她不吝赞美之词。

专业组创意类第二名作品:《星与海之梦》,摄影师:jiuanyang。

照片里,一只待宰的羊被悬挂于木架上,老人伫立在羊后,面露微笑,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直到第一个展厅逛完,也没看见安安的作品。

“谢谢!”

不愧是从专业组十个类别中脱颖而出的金奖作品,七张普普通通的照片,不花哨不炫技,只是简简单单的人物和场景,便能给人无尽的联想和思考,单是这叙事功底,就已十分了得。

“对你来说简单的事,对我而言却非常重要。可以吗?你的笑容。”

“怎么感觉你跟个明星似的,要不是我在这里碍事,估计那些男生都冲上来跟你合影了。”

他早知道安安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女孩,而这份强大,在她擅长的领域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亦泽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早看过了?”

第七张,也是最后一张,是一个中年妇女的独照,照片中的女人皮肤黝黑,形容枯槁,眼中似含着泪水,神情却麻木,麻木到已哭不出来。

领悟意图的沈亦泽不动声色地陪她看展。

“照片里身穿戏服的年轻人便是戏曲文化的后继者,他置身于废墟之中,背后是平地而起的高楼,应该是隐喻在当今这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年代,传统文化就如这一片残砖破瓦,难以为继。”

杨九安大气地说:“十个!你要是说得好,我给你存满十个;但你要是敢不懂装懂,误人子弟,哼哼,午饭咱就别吃了!”

杨九安噎了下,只好说:“很少啦,都是些摄影爱好者,跟你一样。”

“是吗?”

“行,没问题!”

其中一个女生解释:“我们是江传摄影系19级的学生。”

她心里想着。

杨九安既惊讶又欣喜,惊讶于他出众的鉴赏能力,欣喜于他对摄影艺术的了解。

杨九安冲他招手。

杨九安哦一声,礼貌地笑笑:“你们好。”

“你想要什么奖励?”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男生自知失言,涨红了脸找补,“我是说我特别喜欢学姐的作品。可以跟我们合个影吗?”

“咳咳!”

“那就好。走吧,最后一个厅!”

看她兴奋的模样,就知道最后一个展厅绝对有她的作品。

“可以。”

“你等会儿多问我几个问题,我争取多攒几个。”

他原以为安安在这个展厅会行进得更慢,结果恰恰相反,她几乎不需要怎么思考,不管走到哪组照片前,张口就能为他讲解。

姓李,肯定就不是安安了。

“男的女的啊?”

一看介绍,竟是去年专业组的获奖作品:《fivedegrees》(《五度》),摄影师:federicoborella。

“……你注意看图片里的光线,明、暗、色彩、运动、层叠的水下物体,这个摄影师本身是一个画家,所以这张图片也很像巴洛克绘画的风格,这种空灵的场景非常巧妙地衬托出人体的美丽与脆弱……”

他正色说:“我想要你的一个笑容。”

他心中一凛,再回头看第六张,竟隐隐从那张证件照中嗅出一点遗照的味道。

“行吧。”

主体是一个中年男人,第一张照片是这个男人一丝不苟的半身照;第二张是他行走于枯萎秸秆地的寂寥的背影;在第三张照片中,他伫立于漆黑的夜幕下眺望远方,他的眼睛黯淡无光,正如背景里的夜空,杳杳万里不见星光。

“帮我——”

他不情不愿答应,拿男生的相机给四人随便拍了张,拍完一看,明明随手拍的,安安竟还这么美,顿时很想把照片删掉。

“哟!这是哪个大神的作品,拍这么好看!”

瞬间的安静。

敢当我面跟我准女友表白,你小子是不是皮痒?

杨九安笑道:“这是我朋友拍的,你觉得怎么样?”

沉吟片刻后,他慢条斯理地解读:

女生连连点头:“感觉特别梦幻,不像生活里的场景,应该是用暗房技术和后期技术进行拼接和改组的吧?”

杨九安不置可否,只抬头瞄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偷偷笑了笑。

他依然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略带期许的清澈的眼眸,认真地说:“领悟到了,很美,特别美。”

“伯克利大学的一项研究发现,在过去30年中,有59300起农民自杀事件是由气候变化造成的。专家称,到2050年,印度的气温可能会再升5华氏度。若不采取措施,全球变暖将导致印度各地发生更多的自杀事件。

毫无疑问是国人的作品,他赶紧看名字:《后继者》,摄影师:yananli。

杨九安很是意外:“你不是说你只会拍人像吗?”

去年学生组的摄影主题为“聚焦美好未来”和“我们的时间”,展出作品为入围作品和获奖作品。

投资生产使农民们负债累累,恶劣的天气和不妥善的水资源管理又使得农作物收成受损,导致他们无法偿债,最终走向极端。其实不仅仅是印度,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正牵连世界,威胁着全人类……”

从这个展厅开始,安安行进的脚步显著放缓,时常在一张照片前驻足个三五分钟,或蹙眉思索或抿嘴微笑。

两人从学生组的展厅逛起。

“反正你欠我两个了。”

是这样的,这就是你,安安。

“怎么不算?这既是作品介绍,也是我个人的解读,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

三人依言凑到展区前。

纪实类作品的表现手法通常比较直接,这个问题几乎等于送分。

突如其来的考校,沈亦泽调动起他为数不多的摄影知识,摸着下巴细看,边看边揣摩创作者的用意。

她有心考他一考:“那正好,既然你懂,你就给我的学弟学妹们上一课,就讲我这几张图片。”

“胡说八道,跟我合影的大部分是女生。”

付出不会白费,前段时间的恶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两人从一组组照片前走过,大多数时候安安只稍微看两眼,不予置评,中途驻足过一次,沈亦泽抬眼看去,只见照片中的年轻人身穿大红戏服,身处一片残砖破瓦的废墟之中,背后是平地而起的高楼。

隔着两三米,沈亦泽就已捕捉到安安名字的拼音。

她给了他不少积攒笑容的机会,可沈亦泽到底只是个半吊子,解读学生组和青少年组的作品还勉强应付得来,而公开组的作品,视觉叙事、构图技巧乃至于后期技术都远超他的知识储备,看得他云里雾里的,根本答不上来。

杨九安略显诧异:“你们是?”

竟是评选最为严格的专业组,就不知道是哪个类别。

如果没有镜头,安安会不会直接就牵住我的手了呢?

自信的女孩才是最美的,话虽老,却有理。

杨九安浅浅一笑:“可以啊。”

杨九安只觉得耳根发热,连忙推搡他一下。

《星与海之梦》。

两人站在公开组年度摄影师罗杰斯的获奖作品前,杨九安讲解得格外认真。

沈亦泽时而看画时而看她——主要是看她,看她侃侃而谈,从容且自信。

见原作者抵达,驻足于此的两女一男三个年轻人立即打招呼:“学姐!”

第二个展厅是青少年组,这个组别的年龄限制为13到19岁,安安去年23,自然不可能报这个组。

沈亦泽略一思索,不答反问:“我要答对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奖励?”

“戏曲是我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但如今,它已被现代的浮华所遮蔽,愿意去理解这一古老艺术形式的人越来越少。”

“一个!”

岂料三人偏偏不走,另一个女生还跟杨九安唠上了:“我记得学姐以前拍风景和人物比较多?”

杨九安越听越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瞬间醒悟,当即打断:“不行!这不算!你不能照着作品介绍念!”

“但还是有男生,对吧?”

杨九安一眨不眨地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沉浸其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盈盈道:“沈老师,给解读一下呗!说对了我再给你存一个笑容。”

第一张图片,他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似在睡熟,却又皱着眉头,床漂浮在半空,头顶是厚厚的云层;第二张图片,他正从万米坠落,云层若有实质,被他坠落的身躯冲撞出一个巨大而深邃的窟窿。

不,我们不一样,他们是摄影爱好者,我是你的爱好者。

“两个!”

“不客气。”

她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

想到去年安安还在上学,参加的很可能就是学生组,他便着重留意各组照片下面是否有她的名字。

稍稍平复心情,她说:“既然你对自己的审美这么自信,那我再问一个难点儿的问题:你觉得这组照片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沈亦泽伸出五根手指:“存五个。”

她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心开始突突直跳。

不懂他就坦然承认,然后向安安虚心请教。

这个展厅安安看得更快,几乎都是一扫而过。

一共四张图片,被摄主体皆是一名褐发碧眼的外国小伙。

立即改口:“我忘了!我们去那边!”

安安以前参加过这个比赛,他是知道的,后来他仔细了解了赛事规则,发现参赛不要钱,发一组照片就行,于是本着重在参与的理念,几个月前给主办方投了稿,报名了今年公开组人像类别的角逐。

沈亦泽保持着风度,心里却催促:“拍完赶紧走!没看见你们学姐在约会嘛!”

她突然有点紧张。

“一个!”

沈亦泽顺从地跟随她的脚步,略有些幽怨地盯着她白皙的小手。

“嗯……好吧,我现在欠你一个笑容了。”

沈亦泽凝视着图片,托着腮仔细思考,随后闭上眼睛,将自己代入安安创造的天马行空的场景,想象她的心境。

杨九安介绍说:“这个摄影师是伦敦传媒学院的校友,我刚出国那会儿,他帮了我不少忙。”

公开组的设置是为了颂扬单幅图像的力量,这个组别和专业组一样,没有任何报名限制,且只需要一张照片,因此投稿的人数最多,其中不乏业已成名的摄影大神。

两人争执着走向下个展区,俨然两个无聊的小学生。

对一名创作者来说,被理解就是最大的肯定,如果那个理解的人恰巧是他,那她甚至觉得,比拿奖更令她开心。

“师兄啊。”沈亦泽扁扁嘴,“他都帮你什么忙了?”

她说完,拉住他的衣袖试图把他从《宰羊人》前拽走。

那个男生显然有些激动,满脸兴奋地说:“学姐,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沈亦泽立即抢答:“这几张图片中出现了不少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元素,所以很明显,这是一组超现实主义的摄影作品。”

再往下看,第四张是一群孩童在河里戏水,他们的背后却是荒漠化的土地;第五张是俯拍,从空中俯瞰而下,入眼一片荒凉;第六张是墙上挂着的那名中年男人的证件照。

这意思明显就是有,安安不说,大概是想让我从这百余幅摄影作品中找吧。

“你别——这么多人呢!”

沈亦泽敏锐地抓住漏洞。

沈亦泽微微一笑,看向照片下方,字正腔圆地说:

两人走马观花般来到第三个展厅,公开组。

随后看向沈亦泽:“你给我们拍一张吧。”

他淡定回答:“其他类别我虽然不会拍,但理论我懂啊!”

沈亦泽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立即说:“那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觉得这组照片的立意和技巧都是极好的,只是跟前面的作品相比,稍稍显得刻意了些,给我的感觉有点用力过猛。我说的对吗?”

他盯着她专注的侧颜,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她问:“怎么样,听我讲完,有没有领悟到它的美?”

她以为会是一起做饭或一起逛超市之类的,完全没想到竟只是她的一个笑容。

“啊?”

他心里嘀咕一句,换个话题问:“这里面有你的作品吗?”

安安的话,入围是理所当然,拿奖他也毫不意外。

“就……这么简单?”

“说得很好,你让我来解读,也不会比你说得更好。不愧是编剧,这阅读理解我给满分!”

自己的作品展没展出怎么可能不知道?

第三张图片,他坐在长椅上,背靠栅栏,神情略显疲惫,海水没过他的小腿,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洋;第四张图片,他背对镜头伫立于海洋中央,不远处的海平面上升起一条形状可怖的巨型章鱼触手。

杨九安在一旁旁观,既紧张又期待。

他说得郑重其事。

男生接过相机真诚道谢。

“我认为,这组照片旨在反映戏曲这一古老艺术在今天所处的困境,进而希望引发公众对传统文化重要性的思考。”

沈亦泽大声咳嗽,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他睁开眼,轻轻一笑,冲那三名学生招手道:“来,你们靠近一点——”

“师兄。”

他突然很想把节目组的人,甚至把其他看展的人全部赶出去,只留下安安和他,任由她牵他手,不管把他牵往哪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

“两个!”

沈亦泽腆着脸耍赖。

两人在一组纪实照片前停下。

这是一组拍摄于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农业社区的照片,聚焦于气候变化给当地人民造成的影响。

看到这里,沈亦泽已被图像营造的氛围所触动,他能感受到被摄者的迷茫、彷徨乃至于绝望,心情不禁随之一点点沉下去。

一共四个展厅,分别对应学生组、青少年组、公开组和专业组四个组别。

当然,以他的水准,哪怕是公开组,也纯属打酱油。

超现实流派在国内的确小众,但再小众,只要打定主意想学,又有足够的财力,总能找到老师。

是这样吗,安安?

她正想如实交代,话到嘴边察觉到不妥:今天是和他的约会,怎么能聊别的男人?

意大利人的作品,说明安安没有获奖,只是入围,不过能入围专业组,已经非常厉害了。

“对,现在也还是以人文和自然为主,这几张图片是我留学期间的作品,所以可能风格不太一样。”

他走过去,又是一组国人的作品:《宰羊人》,摄影师:boyuanzhang。

杨九安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我们逛逛吧。”

他下意识问。

他一口答应。

“对啊,专业组的我都看过了——你快来,看看这张。”

沈亦泽得意一笑:“不是我吹,我虽然拍得不怎么样,审美绝对是一流的,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我审美有多好了。”

这丫头倒挺会玩。

她不太信,超现实流派在国内的摄影圈子属于小众中的小众,别说开班教学,真正懂行的都少之又少,连这三个摄影专业的学生都不太了解,何况一个普通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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