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好是左雨溪的生日!
从某种意义上说,左雨溪跟普通的女孩子有本质上的不同。她不喜欢购物,不热衷逛街,不与闺蜜大聊八卦,也懒得背后议论短长,既不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也不无病呻吟自怨自艾;她作风凌厉,行事果断,深谙世事,通明人心,比起同龄那些憧憬着未来幸福的女孩们聪慧何止十倍,就是许多走南闯北的老油条也略有不如;她不追逐花前月下的浪漫,对相夫教子的兴趣缺缺,更不像喜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文艺女青年,在很长一段时间,别说叶雨婷,就是左敬夫妇也很难分辨这个性格冷淡之极的女儿究竟喜欢什么,甚至担心将来她会不会爱上一个人。
孰不知,在左雨溪的目光尽处,却是流血仕途之上那可操纵自己也可操纵别人命运的滔天权势!
温谅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不过他并不在意,梦想没有对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追求,这无可厚非。所以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一直很小心的不去触及这一道隐秘的红线,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喜欢,两人最终幸运的走到了今天。
陶然却不同,他有着无数泡妞的经验,却没有看破人心的智慧。通过某一个途径得知左雨溪的生日之后,经过一夜精心的准备,等上午的酒会结束,正好左雨溪不知何故外出,陶然抓住机会,买通服务生偷偷溜进了专属于左局长的房间。
十几分钟后,脚步声从门外响起,陶然屏住呼吸,静等那一刻的来临。房门打开,左雨溪不由愣在了门口,她从没想过,在拒绝无数追求者之后,竟然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来玩这样一手。
整个客厅成了玫瑰的海洋,地板上,沙发上,案几上,窗台上,连天花板的吊灯都用玫瑰编织成心形的形状,仅仅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从门口延伸到客厅中间,一个半人多高的多层生日蛋糕矗立在那里,顶层是一支穿过双心的丘比特之箭。一人背对着门,弯腰逐层点亮了蜡烛,刹那之间,仿佛凭空诞生了一顶闪耀着光芒的王冠,温暖了整座房间。
陶然转过身,长身玉立,笑容满面,拍着手掌轻轻的唱起了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一副不能置信、爹死又复生的见鬼模样,身体也好像失去了控制,从脚踝蔓延往上,一寸一寸的开始颤抖。
叶雨婷呆呆的看着这个男人,她从没想过平时看起来那么深情款款的一个人,那样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一个人,竟然会背着自己为另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举动,尤其,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她的妹妹。
左雨溪没少被各种男人用各种花样追求过,陶然只能说用了心,但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心动的感觉。她皱了皱眉头,看都不看陶然,拉了拉身边的叶雨婷,转身欲走。
叶雨婷一动不动,盯着陶然的眼神十分复杂。左雨溪这才发觉异样,她何等聪明,立刻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目光之凌厉决绝让陶然为之一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面对追求者,只要不是从骨子里讨厌这个人,一般拒绝了事,却不至于翻脸生气。陶然之所以有勇气鲁莽行事,做的就是这样的最坏打算,但他没想到的是,叶雨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又跟左雨溪这样的熟悉?
这其实怪不得陶然,来青州后为了避嫌,加之左敬和左雨溪工作忙碌,除非节假日或者周末,叶雨婷一般都住在学校的宿舍。她既没下定决心真的接受陶然,所以不曾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对家人说过陶然这个人。
“雨婷,我……”陶然心下一发狠,这个时候最主要的是决断,必须弃卒保帅,就算保不了帅,至少也落个自保,“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我们两个不太合适。只是最近工作忙,还没来得及……”
叶雨婷发觉自己并没有多少痛心,反而有点丢掉包袱的轻松感,她冷笑道:“从什么时候发现咱们不合适的,是不是遇到她之后?”
顺着纤细的手指,陶然只在左雨溪脸上瞟了一眼,立刻转过头去。左雨溪面无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可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陶然一咬牙,赌了,道:“见过雨溪后,我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以前我不明白,可现在既然我明白了,就不能再跟你继续下去。那样不仅对不起我的心,也更对不起你!”
这是他死中求活的无奈之举,泡妞泡撞了车,至关紧要就是不能将双方都得罪死了,尤其当其中一个家世雄厚很不好惹的时候,只能柿子捡软的捏,尽量不给人留下一个花心的印象。至于如何将花心转变成追求真爱,就十分考究个人的功力了,陶然自认这样处理就算不能反败为胜,可至少保一个全身而退。
“好,好,好!”叶雨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泪强忍着没有落下,掉头快步离开。左雨溪一把没有拉住她,看了看陶然,淡淡道:“留在这别动,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
在酒店外的小道边追上叶雨婷,左雨溪挡在她的面前,苦笑道:“雨婷,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不要听!”
从小到大所受的屈辱和折磨,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愤怒,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以为忘记的那些过往,原来都无比清晰的藏在记忆的碎片里,母亲夜里孤零零的背影,村子里从不断绝的闲言碎语,族人的嘲讽,长辈的责骂,还有那首永远在午夜梦回时飘荡在耳边的歌……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的家乡
……
告别了妈妈,
再见吧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伴随着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
……
告别了你呀,
亲爱的姑娘,
揩干了你的泪水,
洗掉心中忧愁,
洗掉悲伤。
啊,心中的人儿告别去远方,
离开了家乡,
爱情的星辰永远放射光芒。
寂寞的往情,
何处无知音,
昔日的友情,
而今各奔前程,
各自一方。
啊,别离的情景历历在目,
怎能不伤心,
相逢奔向那自由之路。《南京知青之歌,作者任毅:)。丸子一般引用歌曲,为了避免凑字数,很少引这么多段落,不过这首歌对那个年代的意义非凡,因此多用了几句,勿怪》
这首歌是母亲在去世前的十几年里唯一保留对父亲的印记,叶雨婷泪眼朦胧,大声道:“左雨溪,你走,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二十年前,你夺走了我的父亲,夺走了我的童年,夺走了我的快乐,我的笑声,二十年后又来夺走我的爱情,夺走我的未来……我恨你,知道吗,不要再对我好,我不要你的可怜,我不要……”
左雨溪也许是这个世界最了解叶雨婷内心痛苦的人,父亲以为用漫长的时间和无可比拟的溺爱就能弥补曾经留给大女儿的伤痕,母亲以为用善良的心和无微不至的照顾就能代替一名女儿对亲生母亲的思念,只有和她朝夕相处的左雨溪知道,伤痕从不曾愈合,思念从没有消逝。
她伸开双臂,想要把叶雨婷抱在怀里,柔声道:“雨婷,我们是姐妹,生来就密不可分,要互相爱惜,互相照看。你不用我可怜,我也从来没有可怜过你,我喜欢有你这样一个姐姐,也喜欢有人陪伴着长大……”
“可我不喜欢,”叶雨婷退后一步,泪水沾湿了衣襟,连近在咫尺的左雨溪的脸都似乎看不清楚,她瞬时安静了下来,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声嘶力竭,甚至没有大吵大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知道吗,当我因为被人骂做没爹的孩子同人滚在泥水里打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当我挑着比我身体还重一倍的水桶摔倒在大雨中时,你又在哪里?我们从没有真正融入过对方的生活,雨溪,让我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左雨溪心痛如绞,却还是听话的侧过身,叶雨婷走出不远,突然停下,静静的道:“放过陶然吧,我知道你有本事让他吃苦,可毕竟这一年多来,只有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左雨溪默默的点点头,看着叶雨婷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见到叶雨婷失态,那个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外人眼中的女老师,确实已经压抑的太久了!
温谅握住左雨溪的手,轻声道:“你没再跟她解释过吗?”
“从那之后,我找过她无数次,可没有一次能听我把话说完。这次还是我狠狠心使了点手段,才逼得她过来……”
对使手段这句话温谅不予置评,扭头看了看阳台上的叶雨婷,道:“放心吧,我去跟她谈谈。”
左雨溪紧紧手指,双眸满是感激和情意,道:“嗯!”
走到阳台边,整个碧水湾的山景映入眼帘,无数温泉散发的白雾让远处看起来云蒸霞蔚,几座山端的凉亭若隐若现,颇有几分虚无缥缈间的意境和禅趣。叶雨婷双眉如黛,清丽脱尘,从侧面看去跟左雨溪真有八份的相似。山风徐徐,冰寒彻骨,温谅脱掉上衣披在她的肩头,叶雨婷身子微颤,低声道:“谢谢!”
温谅微笑着摇摇头,双手按在栏杆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叶老师,其实左姐很关心你,我从没见她这样关心过一个人……”
“我明白,”叶雨婷顿了顿,展颜笑道:“我也从没真的怪过她!”
“那你……”
“说来好笑,我跟她斗气,不过是完成曾经的一个心愿罢了……知道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在遥远的地方,在爸爸身边,还有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妹妹,要我长大以后对她好,像一个姐姐,一个真正的亲姐姐一样照顾她,不让她受欺负,不让她受伤害……”叶雨婷自嘲的一笑,道“我没有听妈妈的话,那时开始就发誓一定要做一个世上最坏最坏的姐姐,用我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法子去欺负这个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的小女孩,嗯,比如说抢她的布娃娃,弄乱她的头发,在她的脸上画小猪……”
温谅笑了笑,道:“也许每一个姐姐都曾这样欺负过妹妹……”
“也许吧……”叶雨婷仰起头,天上的云像极了母亲的笑容:“十五岁那年母亲走了,临走前拉住我的手,要我一定认祖归宗,跟父亲一起生活,不要记恨,不要埋怨……我没有办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不是吗?”
“父亲很爱我,从他的眼睛中就能看的出来,阿姨也是很好很好的人,雨溪刚开始还对我有敌意,可随着我们一点点长大,她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女孩,最称职的妹妹,我其实很知足……”
“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可遏止的想念母亲,想念她的声音,她的脸庞,她手上的细茧,她眉角的皱纹,我想念她的一切,一切……”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也许是这个世上唯一还在想念她的人,我不能跟爸爸说,不能跟阿姨说,不能跟妹妹说……我的思念越久,我就越想去伤害那些爱我的人……”
“终于在那一天,我跟雨溪大吵了一架。不,不是吵架,她一直没说话,只是我一个人疯子一样对她大吼大叫……我是故意的,其实跟陶然无关……”
一双手从后抱住了她的腰身,轻轻的将她转了过来,左雨溪擦去她腮边的泪水,道:“姐姐!”
叶雨婷同样抱住了她,对温谅笑道:“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姐姐,以前总没大没小,这次总算乖了。”
两个人相拥而立,一时如花解语,似玉生香,顾盼处生姿,摇曳间曼妙,将小小的阳台变作了洞天福地。
温谅的目光越过叶雨婷的肩头,落在左雨溪的脸上,一双点漆如墨的星眸依然藏有挥之不去的恨意。
陶然,究竟还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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