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神难忍
最后的……记忆？
“盖亚？”
她喊。
虚空里没有其他的声音。
刚才牵着她手的男人消失了。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在一路往下坠，直坠到实地才停止。
层层的灰色迷雾重新泛起，像蛛网一样将她包裹，面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小路、石粒……
当目光落到正中那对男女时，她终于知道，所谓最后的记忆是什么了。
风吹得少女的金发飞扬，幽幽的蓝眸里全是水光，手中执着的金色神之骨直直刺入男人的胸膛——
她掉了下来。
被洞穿的身体颤抖着，又被男人一把抱住。
她被他拥在怀里。
蓝眸里是渐渐黯淡的光。
声音随风散去：
“……我爱你，盖亚……”
“……我爱你，盖亚……”
声音飘到耳朵，柳余突然捂住胸口坐了下去。
平静的情绪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深沉的绝望攫住，怎么也挣不脱。
她忍不住抬头，朝前看去。
少女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呈现死灰般的颜色，抱着她的男人一动不动，他望着天空，白袍像浸入这灰淡的天色里。
银发一寸寸变黑。
连着他巨大的羽翼，也成了沉沉的黑色。
天暗淡下来。
他倒了下去，柳余清楚地看到，一滴泪自那美丽的脸上滑落。
柳余也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她快要窒息了。
绝望与痛苦，如同一座大山击垮了她，她看着天：啊，天黑了……
灰斑雀在空中徘徊，黯淡的天光里，她却只能看见躺在那的一对男女。
少女躺在男人高大的身躯之上，被他紧紧拥住，金色的长发与黑发缭绕。
旁边是一座小小的石雕，浅浅的绿草摇曳着，一抹金色掩在草丛里。
她蜷缩起身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浓烈的情绪……
绝望。
黑暗。
毁灭。
……
像是眼前的一切都隔了一层重影，黯淡的天光里，刚才的一幕又在重演。
时间在这里似乎静止了。
眼角的余光里，她只能看着少女一次又一次地将骨刺刺入银发青年的胸膛，看着她被巨大的霞光洞穿身体，只能看着她孤独地死去……
她仿佛在用另一个人的视角，感受着他的感受，痛苦着他的痛苦。
浓重的绝望如海水一样，从脚底一路往上，漫过她的喉咙，又继续往上，直至灭顶。
泪水不住地落下来。
她抱着自己，却无法阻止那不断攀援上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一个身体靠了上来。
柳余瑟缩了下，却能感觉对方从背后拥住她，轻轻地唤：
“贝莉娅。”
“你放开我。”
她咬住“咯咯”打颤的牙齿，“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
浓重的阴郁、绝望，就像身后这人，似乎要将她一同拖入地狱，再不得往生。
“是的，我的阴谋，我得让你感受我啊，贝丽……”他轻轻笑了下。
柳余试图推开他：“你这个疯子。”
“疯子？”
他的胸膛因笑震动起来，那震动让传到她耳里的声音都失了真，“……是，我确实是疯了。”
“你……”
“看看，多美的一幕啊。”
她的脸被他别了过去，继续对着那黑暗中的一幕。
少女再一次将金色的利茅刺入青年的胸膛，他们相拥着掉了下去。
黑色的羽毛漫天，天空灰暗，她感觉自己几乎灭顶，痛苦似乎要将她掩埋……
“放、放开我。”
她的牙齿“咯咯咯”打起颤来。
他将她转过来，对着自己，眼眸弯了弯：
“都过去了，贝丽。”
似是安抚，声音也很平静。
可柳余知道，一切从没过去，还根植在他的身体里。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弯起仿佛在笑，可瞳孔里蕴着层层灰，不复明媚和澄澈，像被阴郁和绝望的灰雾占领。
从没过去。
他一直在她死亡的阴影里轮回。
“所以…你把我拉入这个记忆，想要什么？”
柳余别开视线，光对着那双眼睛，她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回到我身边。”
他安静地道。
“不，不！……”
她像是被刺激到，激烈地试图甩开他。
黑色的神力索将她牢牢地捆绑。
“当你将黑暗种入我的身体……就该知道，也许会走到这一天。”
“可你的原则呢，也不要了吗？”
“你死的时候，一切都不存在了。”
他看着她，有种万念俱灰的平淡。
柳余的心却随之颤抖，她声音开始无力起来：
“别告诉我，你要放弃你的公平、你的原则、你的秩序……”
他的面上露出奇异之色，看着她的绿色瞳孔里透出一股无机质的漠然：
“确实不重要了。”
“只要你在我身边，即使恨我……”他低头，嘴唇轻轻碰触她，“也没关系。”
柳余愣住了。
他并没有落泪，可她却似看到了那漠然深井下潜藏着的绝望。
我也杀死了他。
杀死了身为神的他。
她想。
“所以……你要将我捆在身边，借此惩罚我？”
她抖着唇道。
“不是惩罚，是祈求。”
他朝她笑。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了破茧而出的巨大黑翼，那黑翼一振，对她道：
“贝丽，留在我身边。”
“我……”
“……别拒绝。”
他凑近，亲吻她，又抬起看着她，“问问你的心……”
“贝丽，就这样放弃我，你甘心吗？”
甘心吗？
她问自己。
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是的，我不甘心……接受你，我不甘心……可就这样放弃你，我也不甘心……怎么样，都不甘心……你叫我怎么办？”
少女捂住了脸。
手指被掰开，他美丽的脸出现在面前，他替她擦泪，又一下下地啄吻她：
“不甘心也没关系，贝丽……”
声音温柔：
“这次换我来，换我来追逐你……一次，两次，三次……直到你的不甘心消失……人生漫长，不是吗？”
迷茫中，柳余仿佛看到那个银发少年对她回头一笑，说：
“人生漫长……”
“是的，人生漫长。”
她轻轻道。
“……别放弃我，贝丽。”
她看向前面，他抵着她的额，睫毛长得可以触到她，而那睫毛下的一双绿眸荡漾她从未见过过的卑弱。
“……请拥有我。”
他看着她，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向她求爱。
她的心，像被泡在酸酸软软的水里。
该怎么办呢。
她那么软弱，那么……软弱。
他却似接收到她的答案，一下子微微笑了起来。
那笑带着丝孩子气的欢快，牵起她手：
“贝丽，你答应了，是不是？”
“没有。”
他却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
“没关系，贝丽，你什么都不必做……这次换我来。”
她看了他一眼。
青年漆漆的眉目下，绿眸漾着深深浅浅的温柔，那温柔像是要将人彻底湮没一样。
“也许到最后，我也不会接受。”
说完，她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天空。
男人垂首看向她，黯淡的天光穿过云层落到他美丽而圣洁的侧脸，也映到了那双浅浅的绿眸里。
那绿眸也跟着微微弯起。
别离开我啊，贝丽。
——
下一刻，柳余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刚才那巨大的罅隙前。
一道高大的影子站到她身边。
柳余没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到地上。
灰色的迷雾层叠，形成一股巨大的旋涡。
盖亚的身体就躺在那，胸口巨大的贯穿伤还未愈合，卷起无数风浪的灰色旋涡在碰到他的伤口时，又软绵绵的了，它变成细细的柔雾……
雾气钻入他的身体。
他苍白而美丽的面庞上，一双绿眸染了淡淡的灰，他看着天空，始终不曾闭上眼睛。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感受着激烈的不属于她的情绪从身体抽离，柳余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他引她过来，窥探她的记忆，又用过去两人的记忆绑住她，用乞怜的语气祈求她……
他算无遗漏。
“贝丽，我不是无所不能……但我想，这些灰色雾气，应当是光明与黑暗的融合。”
他随手捏了一个灰色的神力球给她看，“看到了吗？”
“不单纯黑暗，也不单纯光明。”
“那这些雾气……”
“众神陨落，复得光明……光明伊始，是旁边的无尽之海……我想，我是众神陨落后的神力催生的……”
“你是说……”柳余想起之前路易斯的话，“这是众神陨落之地？”
“我猜，是的。
也许，还会因祸得福。”
盖亚点头，似乎是她的惊讶太过可爱，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并且彬彬有礼地提出请求，“贝丽，我可以吻你吗？”
柳余：……
“噢。
抱歉，不可以。”
她冷冷地瞪他，谁知男人却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一下吻了下去。
那吻如蜻蜓点水，像根羽毛轻轻滑过，带着冰冷与温柔。
而后离开，他抵着她的额头：
“抱歉……我忍了很久。”
“但有点难忍。”
他轻轻地道，“当然，只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