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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自远方来,何不现身相见?”
冥天煞的声音浑厚明朗,越过空阔的战场,遥遥传开,直入玉潋心二人心魂。
被此人发现了!
想必自她们二人来到冥城地界,这位冥城城主便已觉察。
其人姿态从容,气度沉稳,眼下两军对垒,冥城内局势变得更加莫测,他却闲庭信步,点名城中有宵小藏身,振一振寒族将士的威风。
众将士闻声抬头,循着冥天煞目之所及看去,方绝念亦觉意外,但她眉目冷峻,没有回首,心道此人可能耍诈,万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片刻后,衣衫猎猎之声破空而来,那一红一白两道倩丽人影凭空出现,立于阴兵大阵之前。
那两人衣袂翩跹,姿态妍丽,鹤立鸡群。
方绝念眼瞳骤然收缩,几如针尖大小,面现惊愕之色,方才提起来的一口气滞于胸口,竟半晌未能吐出。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卡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阙清云背负双手,玉潋心则斜倚在她肩头,两人直面冥城城主,及其身前一种寒族士兵,举手投足却十足十的闲适,丝毫不露惧色。
“冥城城主,好大的威风呀。”玉潋心卷起一缕鬓发,语调轻快,却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上一回在小女子面前摆如此阵势的人,坟头草已有两丈高了。”
众寒族将士面色急变,目光凶狠地盯着玉潋心和阙清云。
冥天煞却未被这言语激怒,他面色冷静,呵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接下玉潋心这话道:“姑娘姿态肆意,目中无人,想必,就是中原境内,行事无法无天的妖女,玉潋心。”
玉潋心意外扬眉,嘴角亦跟着翘了翘,笑盈盈地回道:“阁下竟然知晓小女子名讳,小女子当真受宠若惊。”
冥天煞未理会玉潋心这话,随后又看向阙清云,眼神略沉了沉,眼角倒悬,露出一抹奇诡的神光,沉声道:“却不知这位,到底是天玄宗的夜轻云,还是听澜宗的阙清云?”
他知道玉潋心二人的身份,便极有可能早就料到她们会来。
阙清云横剑,冷眼与之对视,波澜不惊地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寒族作恶多端,如今报应到了。”
冥天煞嗤笑一声,不掩嘲讽之色:“报应?当真可笑!”
其人面色一变,震声质询:“数万年前,天玄之祖将我寒族赶到这极寒之地,令我族之人自生自灭的时候,可有想过报应?”
“而今日,是你们的人擅闯冥城,觊觎龙脉,行不义之举在先,你竟反过来质询本座报应?”
玉潋心微微蹙眉,阙清云面色发冷。
“城主大人三两句话就想颠倒黑白,未免也太便捷了些。”
出声打断他们的,是坐于战马之上,终于回过神来的方绝念。
她的视线从玉潋心二人身上收回,举剑直指冥天煞,怒目圆睁地痛斥:“数万年前,你们的族群原本生活在北道关境内!可妖军临世,你们寒族便是第一个背叛凡界的种族!”
“你们拿着凡界之人锻造的兵器,反过来从北道关劫掠物资,以扩充自己的领地,后来妖族兵败退走,你们被驱逐出北道关,不过自食其果,又如何能埋怨旁人?!”
被方绝念揭开遮羞布,连最后一分假作的风度也不必维持,冥天煞周身气机一震,寒气夹裹冰尘不断翻滚。
他死死盯着方绝念,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历史久远,万年前那一战,诸多细节已不可考,只有自古流传下来的史书中提及只言片语。
方绝念竟能一口道出战事真相,无疑与她方才得到的传承有关。
冥天煞视线紧锁方绝念那一身玄甲,其上玄奥晦涩的纹路,他曾在一副画中见过。
那画描绘的便是数万年前,妖军降临尘世,由北道关挺进中原时,在北道关外爆发的一场恶战。
当时北道关守关之将,是一位忠烈之士,战至一兵一卒,最后横死沙场,马革裹尸,其人死前,便穿着这样一件玄甲。
方绝念眉目冷肃,手中巨剑一甩,震声回答:“吾乃镇北军阴兵帅,接岳将军之衣钵,断不允尔等奸邪之辈颠倒黑白,污蔑忠烈!”
她受困于地牢中时,劝走了殷晴雪,本以为此命休矣,只能来世再报知遇之恩。
岂料这一夜天狗食月,冥城内阴气极重,她意识模糊,奄奄一息之际,听得耳畔响起冥冥之音。
——吾乃镇北军之帅,今予你千军万马,令你此生镇守北道关,祭英灵,护百姓,你可愿?
于是,她逃了出来。
承先烈之遗愿,率阴兵数万,斩奸佞妖邪。
镇北军,阴兵帅!
冥天煞面色一沉,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果然是那老杂种,真是阴魂不散!”
“已死之人,就该好好在棺材里躺着!”冥天煞袖袍一挥,身后兵马立时上前一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冥城飞将格拉泽调遣了足够的兵马来援,围在战圈之外。
寒族兵马于列阵的阴兵,足有两倍之多。
黑暗中显出几道黑影,立于格拉泽将军身旁。
其修为最低也有大乘境,其中,与格拉泽并肩而立的黑袍之人,气息浑厚,其实力,恐怕在渡劫境之上。
一个小小冥城,拥有城主和将军两个渡劫境便罢,如今竟又多出一个渡劫境的高手,很难让人不怀疑,此事其实早有预谋。
那一纸处死方绝念的告示,要钓的大鱼不是殷晴雪,而是玉潋心和阙清云。
仿佛有股绳子绑在她们身上,牵着她们的鼻子往前走,每一步,都在旁人意料之中。
是谁机关算尽,拨弄命运?
是夜轻羽么?是妖族背后的筹谋之人么?亦或,是将封仙塔送到妖族手中的仙界神君么?
谁都有可能,他们的目的也都叫人捉摸不透。
寒族军队已将她们团团包围,冥天煞胜券在握,是以背负双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眼瞧着城主府前列阵排开的阴兵,如观一众跳梁小丑。
然而,身陷重围的玉潋心与阙清云却面不改色。
她们向来树敌颇多,时常经历此种境遇,早已见怪不怪,应对自如。
最不缺的就是重重危机,最不惧的也是所谓奇险之境。
唯有方绝念微微蹙眉,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忧色,但这一抹担忧也在目光扫过玉潋心二人背影时飞快消散。
她自幼生长于玄宫,见多了厮杀的战场,亦不是头一回身陷重围之中。
哪怕今日只有她一个人,她战至身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还有玉潋心和阙清云做她的后盾,她自无所畏惧。
她高举巨剑,率军列阵。
阴兵们听其号令,阵型一改,半数兵马调转面向,成一记尖刀,从两翼刺入寒族军队之中。
这些阴兵没有血肉之躯,全由龙脉灵气所化,比寒族之人更加骁勇。
两军相触,喊杀震天。
阴兵队伍人数虽然不及寒族守城之军,但每个阴兵皆可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打三!
阴兵将护在格拉泽身前的军队冲散,整齐的队伍向两侧排开。
格拉泽见势不妙,正要号令军队变阵,便倏然间从破开的阴兵队伍中感受到一股尖锐的杀气。
方绝念用力一蹬马腹,她座下那匹战马立时仰天嘶鸣,一人一马冲破乱军,直指冥城飞将格拉泽。
格拉泽两眼圆睁,震怒不已。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走运捡了万古名将的传承,如今敢在他跟前叫嚣,真是岂有此理!
随即,他亦跨上战马,与方绝念公平对决!
他身侧另一名渡劫境高手见状,原准备出手相助,却被格拉泽喝止,这场战斗关乎名誉,关乎生死,他为冥城之将,只能赢,不能输!
方绝念率先动手,玉潋心二人亦未曾闲着。
阙清云与玉潋心对视一眼,两人向来默契非常,只一个眼神,便足以令对方明白她们彼此间的想法。
玉潋心伸手朝前一点,数不清的金藤破开冰面,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向冥天煞。
冥天煞一声冷哼,周身气劲勃发,乱流翻卷,寒气弥天。
周遭气温急剧下降,攒射而来的金藤在近身之前就被冰雪冻住,被任意一道气流击中,便会碎成冰渣,威力无存。
玉潋心面色微沉,体内魂骸之力飞速转动,但片刻之后,她竟发现,在这冥城领地之内,空间规则被一股异样的力量阻挡,镜虚秘境竟不能施展。
那名身着黑袍的神秘人陡然现身于玉潋心二人身后,一掌击向阙清云的后背。
阙清云反手一剑荡开此人掌击,逸散的剑气掀起对方头上的兜帽,露出兜帽之下,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孔。
大璩帝国的军事,炎承钺!
此人出现实乃意料之外,阙清云陡然一惊,出招动作顿了须臾。
连玉潋心也面露惊讶之色,不由扬声:“大璩帝师?”
“不对!”她话音刚落,便立马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一答案,同时沉了脸色,惊疑道,“你是谁?!何故相助寒族之人,助纣为虐?!”
其人不答,一张冷肃的脸孔神色木然,又接连两掌击向阙清云,招招直指要害,势要取她师徒二人性命。
大璩帝国分崩离析之后,帝师炎承钺带国君炎温瑜离开,觅地隐居,此后百余年,杳无音信。
唯一知晓他们下落的戒法大师,也在璩阳城一战中为奸人所害。
璩阳城外天道雷劫落下,玉潋心粉身碎骨,等她十年之后醒来,当初困在镜虚秘境中的帝女,炎琴悦已不知所踪。
知晓炎琴悦下落的,除了玉潋心,还有阙清云,所以,带走炎琴悦的必然是为夜轻羽所制的阙清云。
玉潋心从未追问炎琴悦去处,阙清云也不主动提及。
如今世事变迁,没想到再见帝师,当初彼此合作,共抗道衍宗阴谋的故人,竟变成彼此刀剑相向的仇敌。
阙清云神色凝重,一边躲避躲避炎承钺的进攻,一边低声喝问:“炎温瑜何在?!你为异族之人效力,炎温瑜可知?!”
炎温瑜虽然是大璩王朝的末代皇帝,但他并非昏君,尽管实力不足以挽救大璩,但不可否认,他也是一个心怀苍生之人。
炎承钺与炎温瑜情同父子,没有理由违背炎温瑜的意愿行事。
其人闻言,出招动作果然一滞,同时有痛苦之色漫过双眼。
但这沉重的神色只在其眉目中暂存一瞬,刹那间便消失不见,换来的,竟是炎承钺更加迅猛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