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玉潋心没在迷阵外耽搁,阙清云和东冥乐前脚刚进入迷阵,她便也紧跟其后,纵身跃下深井,穿过地底水路,来到坤冥洞外的铜门。
门前也有影卫驻守,左右横梁上各安插一名暗桩,听得水面动静,两人同时面露警惕之色,紧盯着水下暗涌的波涛。
不多时,阙清云携东冥乐浮出水面。
两名影卫认出自家主子,大惊之下现身相迎,东冥乐朝二人摆手,示意他们开门。
铜门向两侧敞开,一股沉闷的铁锈之气扑鼻而来。
坤冥洞内四壁燃着烛灯,十数正在洞内巨兽石像下打坐的黑衣高手纷纷起身,震惊地迎了上来。
东冥乐痛苦地拧着眉,未来得及开口,先咳出一蓬逆血。
众高手大惊:“少族长!”
“先坐下疗伤。”阙清云朝众人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后搀扶东冥乐倚靠石台坐稳,手腕一翻,再替她续了一口仙丹。
东冥乐脸色煞白,闭上眼背靠石台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她的呼吸很轻,若非胸口尚有起伏,直叫人担心她随时可能一口气提不上来。
此次神主派投靠新主,率异界妖兵残杀东冥氏族众,异变发生突然,哪怕东冥乐早有部署,依然遭到剧烈冲击。
彼时身在东冥氏宗地的东冥乐被妖族高手生擒,孤月为逼问神谕下落,断其手脚筋,废其丹田。
短短两天,度日如年,再相见,竟已是这般光景。
玉潋心上前两步,见阙清云面色凝重,便问:“伤势如何?”
从宗地逃出来,担心被神主派追上,她们一路疾行,片刻不敢耽搁,眼下方有机会仔细查验东冥乐的伤情。
阙清云未把话言明,只四下扫了一眼,侧身给玉潋心让了一个身位。
玉潋心紧皱着眉,见状心头一沉,对阙清云的意思心领神会,于是亲自替东冥乐把脉。
丹田已毁,手筋脚筋尽断,五脏六腑多处破损,内伤严重,若非其自身修为到了极高的境界,这样的伤势,早已无力回天。
眼下形势严峻,极难创造稳定的疗伤环境。
东冥乐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疗养极难恢复行动,被毁的丹田更是难以痊愈,就算养好了外伤,也会留下病根,修为再难恢复如初。
这对东冥乐极其身后无为派的人而言,可算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形势越是严峻,便越不能让人知晓东冥乐的伤情,更不能让消息传到神主派之人的耳朵里。
玉潋心掌心亮起青绿色的光芒,乃是极浓郁的森罗魂骸之力。
“烦请师尊替弟子护法。”说完,又向周围一众黑衣高手点头示意,“请诸位暂时退避,我师徒二人要立即替你们的少族长疗伤。”
黑衣人面面相觑,终未多言,四下散开,退到十步开外,背过身去。
阙清云便在玉潋心身侧拂袖盘膝,闭眼纳气。
玉潋心用森罗魂骸之力为东冥乐疗伤,外伤容易医治,不过小半个时辰,断去的手筋脚筋便被其重新接上,内腑各处伤损也止了血。
破损的丹田却不易修复,如同一个漏气的筛子,玉潋心引森罗魂骸之气入其丹田,须臾间便从四面八方散去。
一而再,再而三,玉潋心额角见汗,收效却微乎其微。
便在她第五次聚气,继续尝试修复东冥乐的丹田之时,沾血的五指覆上她的手背。
她惊愣之下抬头,见东冥乐半掀眼睑,神态虚弱地摇了摇头。
自己伤势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身修为废去了便难找回,不必强求,继续僵持下去,不过白费功夫。
她朝玉潋心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丝单薄的微笑:“潋心妹妹,你把身子低下来些,我有话跟你说。”
内伤疗愈些许,东冥乐说话的时候气息沉稳许多,也没有再吐血了。
玉潋心眨了眨眼,其身后阙清云亦斜眸看来。
东冥乐见状呵呵发笑,笑着笑着便呛咳起来,难受得眉目挤作一团,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将胸口闷痛压了下去,方越过玉潋心的肩膀与阙清云四目相对,稍稍抬声:
“乐与潋心妹妹说两句悄悄话,想必阙仙师不会介意。”
阙清云未应其言,又淡淡收回视线。
玉潋心忧心东冥乐的伤势,微拧着眉,没顺着东冥乐的话往下接,令东冥乐试图缓和气氛的举措功亏一篑。
东冥乐面有无奈之色,微抬眼眸,神色沉静而温和。
不再与玉潋心玩笑,东冥乐扬起上身,贴近玉潋心的耳朵,唇齿微张,小声说了四个字:“天玄传承。”
玉潋心闻言一愣,稍微后退些许,见东冥乐朝她挤了挤眼,用嘴型提示“神谕”。
那日红云遮天蔽日,雷光斩落于东冥氏,族碑碎裂,天穹无光。
东冥氏真正的劫难突然到来,原本空无一字的神谕最终也给出了指示。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东冥乐一语成谶,自导自演神谕的传言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她不知天玄传承为何物,却笃定这四个字与玉潋心师徒二人有关。
天玄承传。
玉潋心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脸色难看极了,这四个字,字字紧逼阙清云。
不待她开口细问,坤冥洞入口处忽然传来异样的动静。
铜门再次打开,鹰三浑身是血,鲜血浸透他身上的衣袍,踉踉跄跄一步三晃地步入洞窟,刚迈进铜门,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东冥乐见状,朝周围众人使了个眼色,吩咐:“把他带过来。”
周围黑衣高手中便分出两名,架着鹰三来到东冥乐跟前。
鹰三气息微弱,身旁之人掐了他的人中,又替其顺了顺气,他方幽幽转醒。
瞧见东冥乐,他情绪激动,便挣开身侧二人搀扶,双膝跪地,朝东冥乐磕头:“少族长!”
话音未落,先捂着嘴呛咳起来,鲜血溢出口鼻,顺着指缝淌过手背,可见其伤势严重。
“不要着急,慢慢说。”东冥乐神色黯然。
经此一劫,她手下之人死的死,伤的伤,数千年来的根基遭到巨大打击。
鹰三强行咽下喉头腥甜的血沫,瓮着声开口:
“神主派派出上百高手,兵分数路袭击了我们的据点,就属下目前已获知的消息,半数据点已被拔除,其中三位舵主被生擒,余下的……凶多吉少。”
以孤月为首的神主派投诚于新主,他们先前吃了亏,而今妖族派遣入凡界的开路先锋动辄大乘境渡劫境,有他们相助,神主派便以雷霆之势逆转了整个战局,令东冥乐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鹰三是暗探,为了探听消息暴露身份,险些死在回来的路上。
局势之衰颓,东冥乐早已猜到,周围一众黑衣高手也都面色难看,气氛凝滞而沉重。
神主派的行动能够如此顺利,除了妖兵实力高强之外,还有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便是无为派内,有人背叛。
所有人都沉默着,突然,铜门外传来一声震响,东冥乐瞳孔骤缩,便见铜门大开,两道黑影被扔了进来,破麻袋似的跌在地上。
众黑衣高手大吃一惊,再一细看,那躺在地上四肢扭曲,已生机尽断的两个人,正是他们门前所设的暗桩。
鹰三亦听闻动静,辅一回头,面色大变。
他脸色一白,狼狈地喷出一口逆血,哪里还不明白,是他回程被人跟踪,暴露了坤冥洞之所在!
哪里是侥幸保得性命,而是神主派故意将他放走,以此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他们的藏身之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东冥乐,你千辛万苦地逃走,是不是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洞外传来,细长的身影随着步子迈进渐渐脱离阴影。
四壁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倒三角的脸孔,其狰狞的眉目下一双竖童,脸颊两侧竟是黑色蛇鳞铺就的鬓角。
他的衣摆呈现古怪的暗红色,沾满了东冥氏族人的鲜血。
东冥乐倏地收紧五指,眼底掠过不加掩饰的恨意。便是此人,断其手脚,毁其丹田,将她折磨到这般田地。
黑蛇所化的妖族高手名唤毒蚺,嘴角咧着阴恻恻的冷笑,视线从容不迫地扫过在场众人,只在玉潋心和阙清云身上顿了须臾,最终还是落在东冥乐苍白的脸上。
可怖而阴厉的气息一瞬间灌满了整个洞窟,玉潋心拧眉,阙清云侧眼,彼此无声对峙。
渡劫境。
比先前埋伏玉潋心的冥厄修为更高,实力更强,仅仅是站在那儿,便给人以窒息的压迫,若东冥乐再落入此人手中,怕是难逃一死。
鹰三倏地站起身来,手握刀柄拦在其人跟前,哪怕威压之下,他的双腿瑟瑟发抖,可他仍顽强地挡在东冥乐身前,试图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可毒蚺只斜斜扫了他一眼,他便觉心口闷痛,周身血液倒灌,体内灵气唰啦啦挤在一处。
随后嘭的一声闷响,鲜血四溅,粉身碎骨。
众人面色急变,玉潋心也是脸色一沉。
鹰三连声惨叫也没有,其肉身承不住渡劫境的威压,无端自爆,只剩下一地残肢断骸。
罪魁祸首却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连多的注意都未放在脚下血泊,那领路的老鼠既已无用,便不必再留。
东冥乐深吸一口气,攀着神兽石像缓缓起身,对玉潋心道:
“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恩怨两清。石像下还有另一条暗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再欠你们师徒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