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这一声耳语宛如魔咒,萦绕于玉潋心耳侧,久久不散。
不知不觉红了双眼,泪水无声滴落,划过她的脸颊,顺着她微扬的下颌淌进领口。
眼中神采消失,肆意与张扬皆被无情挫灭,只剩一片惨淡寂静的虚无。
夜轻羽指掌轻轻一推,玉潋心狼狈后仰,阙清云便轻易落入夜轻羽之手,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银发红眸的女人双手托着阙清云渐渐冷去的尸身,后者眼睑闭合,苍白的脸孔映入赤红瞳眸,瞧着像睡着了似的,安安静静。
可即便神魂碎灭,肉身陷入永久的长眠,凝结的血污玷染她的脸颊,她依旧容颜迭丽,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睡莲,不受俗尘所困,不为凡心所扰。
长睫垂落,夜轻羽神态淡漠,视线轻飘飘地从玉潋心面上扫过,而后转身,步履从容地远去。
玉潋心万念俱灰,颓然坐在地上,夜轻羽的声音还在她耳畔回响。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了她的魂魄,令她神识浮于虚空,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夜轻羽带走阙清云。
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爱过?
百代轮回,师尊处处顺着她的心意,直到最后将自己燃尽,再由旁人之口将她点醒。
阙清云倾尽所有,陪她在轮回之中纠葛,给了她无尽的爱与宽容,却不能消解她毁天灭地的愤怒与宿世不休的执怨。
她们所经受的一切,坎坷沉浮,都是她的过错。
她的感情,到底算些什么?
要到何种地步,她才肯罢休?
玉潋心低垂着头,倾泻而下的青丝遮挡了她半侧脸颊,长睫半掩着发隙间那一双幽瞳,令人难以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她翻开手掌,满手猩红,是阙清云的血。
连她素爱穿着的红衣,也仿佛是被血染红的。
四周还在喧闹,夜轻羽和浑天道尊来去如风,驾车的灵驹仰天嘶鸣,无相神踪界解除之后,一众受困的高手终于脱离梦魇,恢复清明。
暴怒与不甘无处发泄,他们不敢追上去寻夜轻羽的麻烦,便将矛头对准了最后留下的人。
玉潋心被他们团团包围,说什么替天行道,要让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无边血债,的确该鲜血偿还。
玉潋心双手掩面,浓郁的锈味钻进口鼻,令她心口闷痛,难以喘息。
天河道尊咳出一口逆血,于身旁人搀扶之下靠近玉潋心。
“事已至此,你可还要反抗么?”天河道尊一声断喝,话语中充满正义凛然的威严。
玉潋心闻声抬头,寂静的双眼与之对视。
黑暗深处燃起一簇幽火,将天地山川,日月星河通通吞噬。
天河道尊心头暗惊,随后天色倏然一暗,九天之上紫云翻卷,一道怒雷凌空落下,烧焦他足尖寸许之外的地面。
天空再往下压,紫色的雷云汇聚盘旋,当中渐渐显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大地震动,山崩地裂,不知何处吹来的狂风卷起生长千年的古木,在大雨冲刷之下,随山洪卷入凡人聚居的城中。
湖海倒灌,洪水弥天,樯倾楫摧,天塌地陷。
天河道尊面色大变,四神宗高手纷纷惶然四顾,面对如此惊变,他们也陡然间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天河道尊意识到事态在失控,而罪魁祸首就是他眼前这桀骜不驯的红衣女人!
“破后而立,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玉潋心的声音没有起伏,冷冷清清,波澜不惊,“现在,我主动解开咒誓了,你又有什么不满意?”
“你!”天河道尊闻言,脸色急变,惊怒不已。
万年前的咒誓奠定了此界苍生百代轮回以来的因果,造就了如今天下局势,硬要逆转轮回,颠倒乾坤,必定伤筋动骨。
咒誓解除之后,天规反噬,降下天道雷劫。
若不提前作法防备,不仅玉潋心必在雷劫之中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他们今日与此事因果相牵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过天规的制裁!
“我什么?”玉潋心哑着声低笑,双肩轻颤,一副自甘堕落的疯癫之态。
既然一切悲苦皆因她而起,那就让这轮回从她手中结束。
天河道尊与她对视,视野尽头,是一双充满毁灭气息的幽寂眼眸。
他突然喉头一哽,竟再难吐出一个字。
什么苍生大义,生死存亡,在这疯子眼中无足轻重,连她自己的性命,都能说舍便舍。
她要的,是天地毁灭,是轮回崩解,是摧毁一切。
雷声阵阵,越来越密的雷光闪烁于翻腾的紫云之间,几道电弧划破虚空,狂暴的雷火四处弹射。
一道柱状惊雷落于远处的山巅,直将整个山头夷为平地。
巨石滚滚,泥木纷飞,一圈圈涡流卷起漫天黑烟,化作狂风,夹杂着浓烈的焦臭吹过千里山河。
“快!设阵!”天绝仙尊再难掩饰内心惶恐,声色俱厉地吼道。
四神宗的高手兵荒马乱,没人再有心思搭理玉潋心,众修匆忙聚在一处,飞快施法结阵。
玉潋心姿态随意地躺在地上,对不断降下的惊雷不躲不避,长裙散开,似一朵将要凋谢的罂粟,美得凄绝动人。
这些神宗高手将如何应对雷劫,最后是生是死,她全不关心。
于道道雷鸣声中,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落在众人耳里,却如鬼哭之声,令人胆寒心惊。
此起彼伏的喧嚣充斥耳道,有雷声,雨声,风声,还有嘶哑的怒吼和绝望的哭声。
急雨倾盆而下,石子儿似的砸在她身上。
她想起百代轮回以前,也是个灰蒙蒙的阴雨天。
夜轻云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盘坐厅中翻阅文书,处理宗内要务。
桌边一只火势正旺的碳炉,正烧着天玄山巅上化下来的雪水。
明月心睡眼朦胧地醒来,自然而然坐进师尊怀里,那人手边的炉火正好将水煮沸。
夜轻云纵容地将她揽在怀中,任由她靠在肩上迷迷糊糊地醒瞌睡,随手将文书弃置一旁,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有条不紊地沏好茶水。
待她清醒一些,一盏温到适口的清茶便送到她唇边来。
年轻的姑娘忍不住笑,两臂环住夜轻云的肩膀,笑问师尊为何待她这般好。
夜轻云但笑不语,神态温和,抚顺了她脑后凌乱的青丝。
如今,她终于读懂了师尊那时的眼神。
可一切,都太迟了。
是她贪得无厌,恃宠而骄。
也该她偿还这万年以来肆意娇纵的恶果。
一束灿金色的雷光在她眼中放大,将晦暗的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她凝望着万物寂灭的虚空,任九天雷劫斩落其身。
灭尽前缘,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