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
冯巧兰被季淮扶到最靠里边的那张病床坐下来,刚刚折腾了一圈,她累得不行,摸着肚子,柳眉紧紧蹙在一起。
“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他一颗心提起来,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她拉住他的手,又深深呼了几口气,不愿意麻烦医生,“不是疼,应该没什么大事,再等等看。”
季淮在一旁坐下,观察着她的神色,神经绷着。
冯巧兰一直轻轻摸着肚子,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好一会后,她的眉头慢慢舒展,看样子是缓过来了。
“喝点水。”季淮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她就势喝了两口,看向一旁空着的两张病床,“这间病房好像没人住,只有我们吗?”
“不知道,估计会来人,毕竟普通病房没病床了。”季淮把水杯放一边。
“住大病房多好?小病房又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多住一天就多花一天钱。”冯巧兰低头看着肚子,语气闷闷。
小病房的费用是大病房的几倍,医院有两间大病房暂时不能住,要想入住就只能住小病房。
她想早点生,这样能早点回去。
“人少住着安静,放宽心。”季淮帮她把鞋脱下来,把她的腿放在床上,将被子拉开,“睡一会,下午带你去外面多走走,听说会有一些帮助。”
冯巧兰在他的辅助慢慢往后躺,睡下来,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趣,“我们要出去逛吗?”
她最常去的就是镇上,市区没来过几次,来回得一天,冯大峰也是有事才来,压根不会带她。
季淮给她盖好被子,坐在一边,开口询问,“你想去吗?顺便去吃饭。”
冯巧兰:“.....想。”
她可太想了,市区街道也不多,最繁华的也就那几条,可她都没逛完。
季淮:“现在还早,睡一会。”起身,拿过桌子上的红色铁水壶,往外走。
冯巧兰今天没怎么休息,路上又颠簸,险些还住不了院,这么一折腾也累了,躺下没多久就进入梦乡。
见她睡着,季淮才起身,拿着桌子上红色的铁水壶走了出去,去接水。
傍晚,夕阳西落,天边的云朵被染成绚丽的晚霞。
冯巧兰肚子没动静,在病房待着也没劲,准备和季淮出门逛逛,天气已经回温,她还是穿了一件外套,两人正往医院大门外走。
她走得慢,还有点小心翼翼,季淮特意放慢脚步,伸手去后面拉她。
冯巧兰有些不好意思,手还闪躲开来。
“又不是在村里,路上人多,我得多看着点。”季淮身子往后,与她并肩站,随后伸手揽上她的肩,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冯巧兰也没逞强,略带羞涩,一开始有些不自在,后来发现没人关注他们,大家都神色匆匆往家走。
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不少,人来人往,穿着与镇上的人也有一点点不同,时髦的人更多,还有人会穿洋气的小裙子,染着卷发。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肚子,又往下看了看,发现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又抬了抬自己手,仰头看季淮问,“我是不是胖了?”
季淮也看向她长了点肉的小脸,“嗯。”
闻言,冯巧兰一下垮了脸,“是不是胖了好多?我吃了好多肉,妈还天天给我吃鸡蛋,还喝麦乳精,太补了。”
她正是爱美的年纪,又因怀了孩子只能穿宽大一点的衣服,一点点小小的改变都能让她郁闷好久。
“之前太瘦,都瘦得只有骨头,这不是挺好吗?”季淮宽慰她。
“真的吗?”她还是略微怀疑。
“嗯。”季淮神色淡定,反而显得更有说服力,还说道,“现在挺好看,再多长点肉更好看。”
冯巧兰拧着的眉头又松开,“还长啊?”
“多吃点。”季淮说着,拉着她的手,往街道里头走,侧头询问,“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买点就行,我们就逛逛,医院食堂还有饭菜,可以回医院吃。”冯巧兰看着街道上的小餐馆,摇着头。
她本能觉得这里的东西很贵,买点饼也能应付,不然就会花很多钱。
“医院的食堂也便宜不到哪里去,还不一定好吃,说不定今晚或者明天要生了,之后都得吃医院食堂饭菜。”季淮没再征求她的意见,拉着她进了前面的一家面馆,“吃碗面,我上次见里面的顾客不少,应该比较好吃。”
冯巧兰被他牵着走进去,听说一碗面要一毛一,大碗面要一毛五,她压低声音对他说,“只要一碗大碗吧?我只吃一点。”
季淮没听,跟老板娘说要一碗大面和一碗小面。
“太贵了。”她瞅了瞅周围,有些束手束脚,忍不住说,“市里的东西好贵,镇上都没这么贵。”
“镇上和市里肯定不一样,镇上离市里远,也比较偏。”季淮回她,等面端上来,把筷子递给她,随后又从大碗里给她夹了不少面,“多吃点。”
冯巧兰:“够了够了。”
两人开始吃面。
这家的味道果真不错,就连里面的肉也是腌制过的,鲜嫩香滑,冯巧兰觉得很好吃。
她吃着吃着,碗里又突然多了几块肉,抬头一看,季淮在给她夹,刚要制止,他就已经笑着开口,“多吃点,生孩子的时候有力气。”
冯巧兰:“.....”
她最后是真吃撑了,吃了一大碗面,季淮怕是都没她吃得多。
两人绕了一圈,准备慢慢消食,走回医院。
路上,还遇到了挑着青枣的农村老太太,她卖了一天,筐里还剩好多,季淮正在砍价,几分钱就能买一斤。
冯巧兰还是觉得贵,这东西很重,个头那么大,几个就一斤了。
归根结底,她舍不得花钱。
季淮:“买两斤给你吃?”
“我不吃。”她说着,眼睛瞟啊瞟,瞟啊瞟,还是忍着。
其实她不馋,但是怀了孩子后,有时候总是莫名其妙想吃梨和苹果这些清清脆脆的水果,乡下没有,她也就忍过去了,看到这青枣,又把她的馋虫勾出来。
“给孩子买点,孩子可能想吃。”季淮蹲下来选。
冯巧兰:“....”
“我家的青枣很甜,要不你吃一个试试,很好吃。”老太太还在不断推销,“要不是晚了,平时卖得贵,现在得赶回去,多买点给你算得便宜。”
“别拿了,够了,我不吃!”冯巧兰瞅着他,见他还在选,都着急得不行,脖子一直在往前伸。
再便宜那也是钱!
老太太称了称,又往上丢了一个,凑了两斤。
回去的路上,冯巧兰侧头看他,轻声开口,“不要乱花钱,你赚钱也很辛苦,山上有很多野果,等到过几个月,村口龙眼和荔枝就熟了,也可以吃。”
重点是不花钱。
“好。”季淮答应得很爽快,等走到拐弯处的国营商店门口,拉着她要进去,“你不是说想吃话梅干吗?我们进去看看。”
之前有几次,他晚上给她上课,上着上着,她突然说她想吃话梅干,想吃酸酸甜甜的东西,随后还很可爱摇了摇头,不明所以自己在自言自语嘀咕。
刚刚才有点松口气的冯巧兰一颗心又提起来,“你答应不乱花钱!”
季淮:“这不算乱花,我们还有一百多块。”
“我不吃。”她再次拒绝。
“酸酸甜甜的话梅干,你不吃吗?”他再次问。
冯巧兰:“.....”
她刚刚分明吃撑了,可一想起话梅干的酸味,肚子居然会有饿感,她脸一下就皱了。
孕妇本身就比其他人馋,他这是故意引诱。
“还有橄榄干、柠檬片、芒果干.....”他语气慢悠悠。
冯巧兰觉得不行了,她已经闻到香味,虽然她并没有吃过橄榄干,但是后面两种酸酸甜甜,攻击着她的味蕾。
她笨拙迈开腿,拉着季淮的手想带他赶紧走。
季淮笑出声,半揽着她进去,“更贵的都给你买了,这个很便宜。”
冯巧兰第一次走进国营商店,内心还是有些忐忑,架子上摆着好多好多零食,她不敢多看一眼,怕他给她买。
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看得她眼花缭乱,里面卖着好多干果,很多她没吃过,光看着就要流口水了。
最后,她只肯买一小包话梅干,拉着季淮一直往外走,生怕他再倒回去。
“慢点。”他稍稍放慢脚步,笑得无奈。
“好贵。”她还是那句话,又看向自己的肚子,“我想快点生孩子,这样就能少花点钱,住一天病房就要多花很多钱。”
话音未落,她看到季淮的笑意渐渐收敛,没有接话。
冯巧兰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斟酌好一会想出口补救,“我身体其实很好,一点都没有不舒服,等到大病房有床位,我们可不可以转过去?”
剩下的钱能买很多东西,她觉得很浪费,才没那么金贵。
季淮牵着她往一边走,无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拼命在回想自己说的每句话,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想了好一会,声线弱弱,“可能人家不让转,那可以提前出院吗?”
她猜测可能比较难转,加上医院可能会觉得麻烦,他可能觉得丢面子?
冯巧兰顿时感觉自己事情真多。
季淮还是没接话,只是拉着她往前走,冯巧兰思绪变乱,扯了扯他衣角,“你怎么都不说话了?”
“你生孩子的时候还要为钱发愁,这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说什么。”季淮说完抿唇看向她,又深深叹息,“算了,不说了。天要黑了,我们快点回去。”
这下轮到冯巧兰怔住。她今天好像一直在为钱纠结,不断拒绝他,是不是让他伤心了?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冯巧兰抬起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努力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觉得贵吗?爸妈要是在,肯定就骂死我了。”
她说不出不贵,真的很贵,刷刷刷就把这些钱花了。
“爸妈不在。”季淮反驳她,话语不紧不慢,丝毫没当回事,“你多花两次,不就习惯了?又不是没有。”
冯巧兰:“.....”
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种话,嫌贵就多花两次,这是什么歪理?
完了,照他这么说,她回想起十块钱一罐的麦乳精和不便宜的巧克力,顿时觉得这些东西好便宜。
两人走到住院楼,上楼时,被一阵争吵声吸引。
“你们怎么能没有病床呢?这要是生了怎么办?没看到我儿媳妇要生了吗?”老太太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不断指责在场的医生护士。
“这位家属,您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护士上前,还没说两句,又被骂回来,“你们就是骗钱,医院就是骗钱,凭什么没病房,我们不住走廊,就要住病房!”
季淮听着熟悉的声音,往那头瞥了一眼,季母正扶着杨月,对方肚子高高凸起,疼得弯了身子,满头大汗,似乎还在哭。
季母在和医生护士理论。
“疼,疼...啊....”杨月险些往地上倒,季母又慌慌张张揽住她,旁边的护士也上前帮忙,她还在喊着,“疼.....”
季淮明显感觉身边的冯巧兰身子僵住,也有些后怕了。
杨月开始大哭,医生和护士把她扶到一边,她的哭嚎声还在走廊里回荡着,冯巧兰的缩了缩脖子。
“别看了。”季淮抬手捂住她的眼,而后又将她的脸转过来,拉她上楼。
“她看起来好疼,生孩子是不是很疼?”冯巧兰面色白了几分,紧紧回握他的手。
这话季淮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还没无痛分娩,遭罪肯定遭罪,他声线低沉哄她,“因人而异,有些人很快就生了。”
冯巧兰明显不相信,在走廊那头又一次换来哭喊声,她也要哭了,先一步害怕起来,回到病房内都恍恍惚惚,坐在床上也是有些没回神,双手交叉在一起,手心都是汗。
季淮看着也揪心,上前握着她的手,见她手心都是汗,慢慢把她手掰开,替她擦掉汗。
冯巧兰看着他,动了动嘴角,哑着声,“万一,万一我....”
话还没说完,季淮沉着声,强势打断,“没有万一,不要瞎想,如果不想休息,我们就学习。历史还剩最后一章,政治还有好多没学,这段时间落下不少。”
她刚刚在脑海里升起可怜兮兮的悲剧一幕,顿时被击得粉碎,悲伤跟着戛然而止。
洗漱好后,季淮上床给她讲课,他根本没拿课本,凭着记忆力就可以和她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冯巧兰很快被他转移注意力,认真听课。
期间,护士来过一趟,她的肚子完全没动静,倒是听课听得困了。
“你也上来睡。”冯巧兰睡下来的时候准备给他让半张床,还往后挤了挤,季淮拒绝了,“挤着睡两个人都不舒服,我不睡。”
冯巧兰看着旁边的病床,“那里能睡吗?都没人。”
按道理应该可以,但季淮摇了摇头,把凳子搬过来坐在她床边,“算了,我还是守着你,隔得远怕睡得太熟。”
换了一个新环境,又是在医院,床是比家里的软,冯巧兰也睡不着,侧着身子看着坐在床边的季淮,走廊又传来一道道哭喊声,她把手往前伸了伸。
他也抬手,把她的手放在手心,另一只手覆上去,“害怕得睡不着了?”
冯巧兰摇了摇头。
没等她说话,走廊里的哭声更大,一直在喊着,听得她揪心,“好像是刚刚那个女人的声音,疼了这么久,还没生吗?”
“不是她了吧?”季淮听出是杨月的声音了,但假装不知道,松开一只手,用指尖把她额间的碎发往后撩,动作轻柔。
“喔....”冯巧兰也没较真,轻轻摸着肚子,“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们来医院是不是早了?”
“等有感觉才来,还来得及吗?”季淮语气放轻松,将她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是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在聊天,冯巧兰昏昏欲睡之时,走廊的哭喊声不断,经常怕她吵醒,夜深人静,这个声音就愈发响亮。
季淮握着她的手,倒是让她的害怕紧张缓了不少。
另一头。
季浩也来了,他正半抱着杨月,季母站在一边嘀咕,“怎么还没生?这都多少个小时了?医生,医生....”
暂时没大病房,加上随时可能要生,就只能临时把病床放在走廊里。医生也来了几趟,杨月哭得很惨,一直叫着,但是还没开几指,不能送去产房,还得来回走动助产。
“到底什么时候生?”季浩打了个哈欠,拉耸着眼皮。
他都守了几个小时了。
“妈扶着,你先睡,说不定要好久。”季母可舍不得他这个宝贝儿子受罪,连忙上前扶杨月,让他去病床上睡。
杨月疼得没力气,季浩还真就松了手,和她说了几句话,走到病床上睡了。才刚睡不久,呼噜声都传出来。
原以为下半夜会生,结果没动静,疼痛都缓解不少。
天渐渐亮了,医院走廊的人开始走动,杨月不想住在走廊,让季母去办理转病房,转到三人病房。
“钱可多几倍呢,孩子生下来花销更大,这不是乱花钱吗?”季母一下急了,“这些钱也是省着给孩子花。”
还要住三人病房?那多贵啊?
“我不想住这!”杨月本来就难受,一听她不愿意,更加火大,脸色难看不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生,我要住病房。”
季母:“妈也知道你疼,住一天病房就多花一天钱,说不定你一会就生了。”
季浩也醒了,迷迷糊糊说,“妈,你别理她,她就是声音大,又不是第一次大吼大叫,整栋楼就她在喊。”
“小浩!”季母赶紧阻止儿子,她当然知道杨月大惊小怪,矫情耐不住疼,越来越跟她对着干,但对方怀着她家孙子,只能忍着。
阻止到底迟了一些,季浩彻底点燃杨月的怒火。
“季浩,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杨月竭尽全力哭喊,伸手指着他,把不少人的目光都引过来。
这下好了,杨月就要住病房,不住就不生了。
“你这不是....”
季母还没说完,人家连她也骂,“我说了我要住病房,妈是听不懂人话吗?等我爸妈来了,这事绝对没完!”
杨父和季南还在一个厂工作,季母这下是吃瘪了,支支吾吾,看着她的肚子,硬着头皮把季浩喊过来,说她要回去取钱。
这一取,大半天都没回来。杨母得知消息赶看女儿,杨月让对方给她办理转病房。
病房的钱不便宜,杨月又是被家里宠大的,难免任性,一刻都等不了,直接就开口让杨母办理转病房,还说道,“等他妈来了,再让他妈给妈拿钱,他妈回去拿钱了。”
杨母看着女儿难受的样子,也没多想,拿着钱就去办理,还让季浩去买早餐。
谁知,季浩身上一分钱没有,最后还是杨母给他拿了钱,让他赶紧去买。
杨月疼痛感减缓不少,看来一时半会也生不下来,被扶到房间的时候,见没人在,一直哭着骂季母和季浩。
恨不得他们全家都去死。
“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就变寡妇了吗?”杨母无奈,有心无力,只能教导杨月,“你嘴上没把门,说话容易得罪人,还是要注意点。”
“我宁愿寡妇,等我生下儿子,看我怎么对付他妈,别让我逮到她的把柄,我弄死她!”杨月说的时候,眼底都是恨意,“当初瞎了眼,以为季浩好掌控,日子会好过,谁知道他妈那个老太婆那么能恶心人?我疼了一夜,她就为了省那点钱,省着带入棺材吗?”
她的确有故意哭喊的成分,季母还真不理会她,看她不整死她!
杨母知道她这个女儿的性子,太能算计,有点偏过聪明,最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这个样子,她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