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层，归墟谷。
某隐蔽处，有一颗废弃的不规则小行星。
在归墟谷亿亿万万颗绵延不绝的废弃天体中，这类小行星属于最不起眼的存在。
柳玄夜掀起裙摆下了船，领着陆涯来到小行星上。
小行星的表面，幽冥环伺，血雾弥漫，地面崎岖。
不过柳玄夜不论走到哪，都不会引起周围的注意。
二人朝着一个隐蔽的山谷走去。
越深入山谷腹地，能见度越低。
黑云与雷霆翻滚，碎石与河床微震，一道由血雾组成的涓涓雾水，从两山夹缝中缓缓流出。
陆涯微微皱眉，总感觉这一幕在哪里见过。
“这里是不是……”
柳玄夜笑而不语，拉着陆涯走进山谷深处。
二人沿着血雾溪涧，走进了两山间的夹缝。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里，豁然开朗，迎面一座青山绿水，世外桃源。
陆涯四下一看，这是一座封闭的地下盆地，面积不大，比青鸾城还小一点。
蓝天湛湛，白云悠悠，有山有湖，草木郁郁葱葱，各类珍惜花草，珍奇祥兽生活其间，一片神仙之地。
二人站在入口处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盆地里有肥沃的田地，美丽的池沼，大片的桑树与竹林，田间小路交错相通，到处能听到鸡鸣狗叫。
人们在田野里来来往往，耕种劳作，穿戴和仙民完全一样，老人小孩自得其乐，人人脸上洋溢着笑脸。
仿佛这里不是深渊，而是仙界某个浮空山。
陆涯终于想起来了。
“小花园！”
“兽巢之森的小花园，是不是很像？”
“嗯。”
柳玄夜闭目感知徐徐清风，一切还是熟悉的味道，睁开如画的眉眼，微微颔首。
“这里是我的故乡，小花园，自我有意识起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兽巢之森的小花园，便是以这里为原型布置和命名的，怎么样，很漂亮吧？”
漂亮归漂亮，但陆涯对小花园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很漂亮……是幻术吗？”
柳玄夜微微蹙眉。
“夫君看不出来？”
陆涯故意反问：
“看的出来我还问你？”
“九成是现实。”
陆涯仔细看去，小花园里所谓的男女老少，其实是各色的人形幽冥。
一万多人规模，分部在几十个村落中，修为都很低，最高只有冥宗。
再深入观察这些人形幽冥的前身，发现其中竟有一半都是来自人类。
还剩一小半来自兽仙。
也有少量的天外之物。
而且，几乎没有纯种的个体幽冥。
每只幽冥都吞噬过很多的其它幽冥，其意志都是群体融合在一起后形成的统一体，与陆涯前世某动漫中的“人类补完计划”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当陆涯反过头来，观察柳玄夜的时候，却始终看不出她的出身，除了有少女版柳玄夜和冥神版柳玄夜的人格分裂外，其灵魂也始终如一。
这是陆涯的满级神识第一次失败！
毕竟，现在的柳玄夜，只是冥神柳玄夜的仙人分身，融合至尊骨后的卍魂印容器。
即便满级神识，也很难看出卍魂印上残留的幽冥印记，尽管这种印记极大的阻碍了仙身受孕。
或许，柳玄夜在卍魂印上，以神印之力，施加了因果闭合类的逻辑幻术，这样就算是满级神识，也很难看清楚卍魂印的细节结构与冥力印记。
显然，老婆大人身上还有陆涯未知的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陆涯想动用封印的幻术，解除柳玄夜施加在自身上的幻术，去探索她的秘密。
可以，但没必要。
陆涯虽然是寰宇无敌，但他并不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必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没再纠结柳玄夜，陆涯又看向了田里村民。
有一点奇怪的是，这些人是完全的幽冥之身，但却没有幽冥身上常有的悲怆呓语，灵魂撕裂……
但搞笑的是，这些人正干着农活呢，身上时不时就会掉眼珠，或是突然冒出一根残损的触肢。
但不论崩裂的肉身看上去多么瘆人，人们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仿佛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天堂。
“这些人真是乐观啊！”
陆涯不禁感叹。
“在深渊，这里是唯一的净土。”
柳玄夜看似平静，却不无自豪道：
“这些年，我都会留一抹幻影分身在这里，但为了安全起见，本尊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了。”
正说着，在山坡上采蘑菇的几个小女孩发现了二人。
“玄夜大人，您回来啦！”
“咦，玄夜大人的肚子好大呀……是吃了天外之物不消化吗？”
“笨蛋！玄夜大人要生宝宝了！”
“幽冥也能生宝宝？那我们长大了也可以生宝宝吗？”
柳玄夜笑着摸摸女孩们的发梢。
“会有这一天的。”
二人随后下了坡，向小花园中间的最大的村子走去。
一路上很多人向柳玄夜打招呼。
其中大多数人都知道柳玄夜要生孩子，不觉得她大肚子有什么奇怪。
但其中修为稍高的人，非常警惕的看着陆涯，仿佛是在看一头怪物。
“玄夜大人，这是您的夫君吗？”
有人试探性的问道。
柳玄夜点了点头，意外的平易。
“嗯，这是陆涯，孩子的父亲。”
“他不是仙人吗？”
“夫君乃是天外之人，和我一样，以仙身隐藏在仙界，并非是人类。”
田间路人这才松了口气。
“快去叫村长，玄夜大人带姑爷回来了！”
一些妇人上下打量陆涯。
“姑爷真年轻啊！”
“姑爷生的真俊！”
“到底是怎么才能让玄夜大人生孩子的？”
“陆涯大人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吗？”
“也可以让我们怀孕吗？”
陆涯被说的头皮发麻，果然，不论是人类还是幽冥，街坊大妈的嘴都是第一生产力。
村长是一个佝偻的老者。
说话时嘴里总是掉眼珠出来，不过，他说话一向有理有据掷地有声，深受村民爱戴。
“听玄夜大人说，你们在仙界拜过堂，但老朽还是建议二位在小花园再次拜堂，让大家认识一下陆涯大人，毕竟这是小花园的第一个王君大人！”
说着，一颗眼珠崩出嘴，像是掉落的牙齿。
不过村长很有格调，从来不捡掉的眼珠，这是当年他被推选为村长的一个重要原因。
柳玄夜和村长的地位区别，就像是英国女王和首相的关系一样，一个是精神图腾，一个是实际管理者。
王君大人？
有点意思。
陆涯理了理衣领，气势为之一震。
至于再次办酒席闹洞房，柳玄夜看向陆涯，陆涯没有反对。
当天中午。
王村广场，几乎聚集了全部村民。
摆了八百余桌，杀牛冥，喝喜酒。
村民们作风都很豪放，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有些人吃着吃着就枯手乱摸，眼珠乱掉，还有人露出了触手、口器，婚礼上充满了各种恐怖的旧日之风。
陆涯感觉还行。
蛮刺激。
就是缺少食欲……
婚宴上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主要是吃饭认人，人认的差不多了，村长代表广大村民，向陆涯敬酒。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陆涯大人亲身为小花园村民们推广幽冥怀孕技术，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
陆涯有点尴尬。
“很抱歉，三界能让幽冥怀孕的大概只有我一个，所以这项技术很难推广。”
村民们有些失落，村长又道：
“既然幽冥生育之术无法推广，那便由陆涯大人为小花园开枝散叶，村里适龄的漂亮姑娘不少，陆涯大人可以无限纳妾，我想玄夜大人不会有意见。”
柳玄夜抿嘴笑着，笑的像个孩子，笑村长脑洞大开，看上去还真没有意见。
陆涯更尴尬了。
毕竟柳玄夜是仙身，不会在洞房时，掉眼珠，张口器，或是伸出什么触肢……
柳玄夜笑的陆涯下不台，只好说道：
“这种事还是等玄夜推翻了仙庭，毁掉神柱再说，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村民们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在他们看来，柳玄夜推翻仙庭是小概率事情。
这时候，有人趁机问道：
“陆涯大人，能让玄夜大人怀孕，您一定很强吧？”
陆涯点点头。
“嗯，很强。”
“能打赢仙庭吗？”
“差不多吧。”
“能毁掉神柱吗？”
“我会努力。”
毕竟是柳玄夜娘家，面对满含期待的村民，陆涯也不好说不帮忙，便随口应付大家。
村长却摇了摇头，他德高望重，见多识广，岂能不知仙庭的实力与神柱的恐怖力量？
“这些事情能成是最好，不成也不必勉强，小花园很安全，请您一定要和玄夜大人永远活下去，给我们希望，给所有的幽冥以希望。”
陆涯于是给大家画饼道：
“终有一天，玄夜大人会让幽冥重生为人类，让所有人过上平等的生活。”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广场上鸦雀无声，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盛装的柳玄夜坐在陆涯旁，没说什么。
沉默许久，有村民说道：
“我不要重生为人，我就是要当幽冥！”
“你看我的枯手和眼珠不是很漂亮吗？”
“这触肢很漂亮哦，人类有吗？”
“……”
陆涯这才意识到，这些幽冥被剥削太久，对人类恨之入骨，就算推翻仙庭，也不想变回人。
“人类只是一个基本形态，玄夜大人只是想让大家不再受神柱吸血，受仙神鱼肉，重生之后，大家不会受剥削，也不会吸别人血，所有人相亲相爱，至于外形，大家可以以人形为基础自定义外形，这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陆涯随便忽悠，也不打算负责。
有的人认真听着，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陷入深思。
最后，大家一齐举起酒杯敬陆涯。
“喝酒！”
陆涯被迫举起酒杯，看了眼杯内。
全是黑糊糊的黏液，各种以厌氧菌为食的类似蛆虫一样的小幽冥，在里面翻滚，游弋。
陆涯想都不想，一饮而尽。
恶臭的黑酒流进了空间戒，红猪仙的清酒代替黑酒，进了陆涯的胃。
“好酒！”
陆涯大喝一声，脸上微醺的红润，是装不出来的。
外围的村民们，远远看着陆涯，私下小声议论道：
“虽然王君大人的思想很人类，但毫无疑问……是自己人！”
婚礼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村长仍不遗余力的，为增加小花园的人口而努力。
“你们今晚要洞房，村里的婆婆说了，四个月孕身可以洞房，争取再生第二胎。”
“……”
陆涯目瞪口呆，孕身还能再怀孕？
想多要小孩也得讲基本法吧？
还是说这些幽冥与世隔绝，连基本常识都不止道？
陆涯也懒得多解释，只道：
“我尽量。”
村长又道：
“我取消了闹洞房的节目，你们早点休息，大伙都看着呢……对了，明天刚好是清明，记得早起祭祖。”
“祖？”
陆涯一愣。
“幽冥还有祖先？”
柳玄夜拉着陆涯的手，解释道：
“那是小花园初代女王，也就是建村之人。”
……
柳玄夜的寝宫，还是很漂亮的。
造型与小竹泉山的寝宫差不多，但规模要大很多，像是一个小型皇宫，符合她的女王身份。
宫里比较冷清，只有一个哑巴女仆柳玄夜的日常。
女仆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陆涯问她为什么不穿新衣服，她说：那是身体，不是衣服。
很有意思。
小花园的日夜交替和仙界是一样的。
现在是傍晚，离天黑，还有点时间。
陆涯和柳玄夜在寝宫的屋顶看日落。
金色的余晖笼罩了田园与村落，哪怕田埂上眼珠满地，触肢四伏，也给人一种温暖与祥和。
可见不管是人类还是幽冥，都一样在追求着幸福。
陆涯久久伫望，不无感慨的问：
“这地方存在多久了？谁保障这里的安全？”
柳玄夜抱膝坐在竹檐上。
“小花园在我记事前就存在了，最近三千年，是我在负责这里的安全。”
陆涯想了想，柳玄夜通过幻术把小花园隐藏起来，加上这里的幽冥修为很低，对强者来说没太大的价值，因此保护这里的安全不是什么难事。
“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冥神，儿时应该很悲惨，想不到竟生活在这么幸福的地方。”
柳玄夜轻捋鬓发，笑了笑。
“其实村子里的大多数人，是三万年来，我在幽冥入侵仙界时救下的感染冥毒的孩子。”
陆涯一愣。
这不是救敌人吗？
他本以为柳玄夜身上的那种深渊魔王气息，是看到故乡的人类活生生变成幽冥形成的……
现在才发现，这三万年来，她大部分时间居然在拯救仙界一些冥化的孩子，与其说是一个密谋推翻仙庭的革命者，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个战地护士。
她在小花园虽然贵为女王，但完全没有冥神的霸气，像是个温柔心善的少女。
直到三千年前，她加入七冥神之后，突然变成了现在的她，一个密谋革命者。
三千年前，又是三千年前！
陆涯突然好奇，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女变成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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