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宋钦扬过了两秒,还是轻轻抽了一下手,谢沉顺势放开了他。
手心的触感还残留着,他没有直接看谢沉,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提议道:“咳,去前面转转吧?”
“去那边?”谢沉竟又跟他同时开口。
不知为何,宋钦扬觉得耳根的热度再次上升,两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地往前走,似乎对刚才黑暗中的一段时间心照不宣。
但他的内心完全不平静,印象里谢沉是个及其厌恶和他人肢体接触的人,他无法猜测谢沉牵他手时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不敢去猜测。
一路上学校里都比较空荡,仅有路过的几个学生频频扭头看他们,宋钦扬觉得应该是谢沉和谢寒逸太相似的缘故,谢沉回国后生活估计很不方便。
“你回来后被人认错会不会很困扰?”他问谢沉。
“习惯了没什么。”谢沉唇角抿了抿,看向他的侧脸,“你不会把我认错就好。”
宋钦扬听见这句话,心头一跳,他总觉得谢沉现在跟他说话尤其直白,直白得让他快要误会。
他依然没直接看对方,笃定道:“那当然,我还是能一眼看出你们的区别的。”
“是么。”谢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
他们走到了以前的教学楼,教室已经重新装修过,但总体布局没变。冬日的阳光照进窗户,课桌上摞起来的书投下了一片影子,遮住了桌面上刻得斑斑驳驳的字,还有抽屉里的漫画和零食。
熟悉的场景总能勾起回忆,宋钦扬想到刚才老师说的好像也没错,他和谢沉是有一段关系还比较亲密的时间,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亲密。
高二刚分班的时候,他和谢沉依照成绩,自然地进了同一个班。然后他用零食和作业贿赂了谢沉的原同桌,成功和谢沉强行成为了同桌,而老师看他们成绩好,也没有多管。
谢沉似乎和谁坐一起都无所谓,扫了他一眼就做自己的事情了,他觉得自己也在酒吧第一排看了谢沉好久,也认识了他的朋友,他们的关系应该不算纯路人了吧。于是忐忑地把学校奶茶店买的雪顶红茶推过去,跟谢沉说:“我们两个坐同桌,正好我数学比较好,你物理比较好,我们可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
谢沉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茶,又看向他,看得他感觉自己快要脸红了的时候,问道:“你现在不想和我早恋了?”
然后他就真的脸红了,憋了半天,等谢沉都开始看书了才回答:“还是想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谢沉听见他的话后嘴角上抬了一点点,然后又迅速压了下去。
他忽然有了勇气,再次把雪顶红茶推了过去。
谢沉眼睛还定在书上:“我不爱喝甜的。”
“没加糖。”他为这杯茶辩解了一下。
“也不喝奶油。”
这下宋钦扬没办法了,只能拿回来用吸管戳开,自己喝了。
下个课间,谢沉桌子上又多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纯红茶。
如果说这之前,谢沉在他心里只是个朦胧又美好的影子,坐同桌之后,他喜欢的形象就越来越现实化了,了解了谢沉许多不为人知的方面。
比如谢沉也不喜欢听语文和英语,经常在语文课上低头写写画画,宋钦扬偷瞄过好像是谱子一类的。在语文老师突然点谢沉起来回答问题时,他也会躲在一摞书后面,偷偷给谢沉提示。
第二节课时,谢沉会塞给他一杯全糖加奶油雪顶的红茶,表情依然冷冷的,说:“不想欠你的。”
多年后再回到同一个教室,桌子摆放在同样的位置,他们都想起了不少以前班里的事。
宋钦扬惊讶的是,谢沉好像也有点怀旧,并不是从前表现得那样对周围事物都漠不关心。
他们聊天的时候,宋钦扬一直揣着一分紧张,害怕因为自己的失忆说错什么,后来觉得这样提心吊胆实在太累,鼓起勇气开口道:“谢沉,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谢沉看着宋钦扬紧张的表情,心里一紧,进而被一种久违的惊喜填满。
终于要来了,他想,宋钦扬终于忍不住要跟他重新表白了,他们终于要再次在一起了么?他马上答应会不会崩人设?
接着,宋钦扬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失忆了。”
谢沉一时间愣住了,眼神中难掩失落,继而迅速调整好表情:“怎么回事?”
“在一次脑震荡后出现的,所以我们之前一起经历的记忆,可能并不完整,如果和你说话的时候有什么疏漏,很不好意思。”
宋钦扬的神色有些低落,心里也隐含着愧疚,他还是没有决心告诉谢沉尤其是忘记了跟他有关的事,只把话说了一半。
谢沉看他这样子,忙道:“没事,我会帮你想起来。”
宋钦扬闻言眼神一动,听见谢沉问他:“还记得你最喜欢吃的零食是什么吗?”
这就开始了么?宋钦扬坐在桌前,忽然有种考试的感觉:“小浣熊干脆面?”
“我还以为是铜锣烧,总要推荐给我。”
宋钦扬一愣,好像他高中有段时间确实很迷恋小卖部的一种铜锣烧,想塞给谢沉,被以“不吃红豆”拒绝。
“你说得对,是铜锣烧。”
谢沉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好,第二题,唯一抄过我一次作业,是哪科作业?”
这正经的语气,颇有点老师的意味,宋钦扬想了两秒:“化学作业,那次发高烧,没来得及写。”
“对,第三题,运动会非要和我一起报的是什么项目?”
……
就这样几个来回下来,谢沉点了点头:
“宋同学,你的记忆没什么大问题,别紧张。”
宋钦扬被他用这种平静如湖面,却又含着坚定的力量的目光望着,胸口一瞬间柔软下来。
谢沉是在用这种方法安慰他,可是谢沉为什么会如此清楚他的这些小事呢?
他一直以为,他的少年时代是像一块空荡的白板一样,他一厢情愿地让谢沉在上面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很多年都褪色不了。却没想过,他也会在谢沉的世界里留下细微的足迹,到现在还没被磨灭。
下楼的时候,他看着谢沉走在前面一阶的背影,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或许他不用放弃,可能现在真的是他们之间新的机会。
最后他艰难地压制住了想拍上谢沉肩膀的手,他用这么多年才做的决定,才决心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能这么快就一败涂地。
谢沉并不知道他现在的纠结,他们越过操场和体育馆,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后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窄路,旁边有很多烧烤小吃和其他学生爱逛的小店,再往前一直走有一片老式居民小区,宋钦扬记得谢沉以前的家就住那里。
校门口摆了一排共享单车,谢沉一出去就拿了口罩带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也能听出语气里的笑意:“要不要骑车?你不是最喜欢骑。”
宋钦扬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以前为了追谢沉,不让家里司机来接他,每天坚持骑自行车和谢沉一起回家,谢沉问他“何必呢”?
他就回答:“我本来就喜欢骑车,健康环保,还可以锻炼身体。”
宋钦扬笑了笑:“别提了,那时候太傻了。”
谢沉却摇头:“没有。”
最后,两个人还真的骑了共享单车,这个点小路上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阳光和煦,照得吹过来的风也一点也不冷。
宋钦扬高中后哪还骑过单车,这时竟有一种新奇的感觉,心情也更加轻松起来,随着路边的景象缓缓掠过,他也清晰地记起了唯一一次坐了谢沉车后座的时候。
谢沉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个场景,那时候他们坐同桌有一段时间,有一天忽然有个同学跑过来,焦急地跟他说:“快点去看看,宋钦扬因为你跟别人打起来了。”
他跑过去的时候,看见宋钦扬跟另外两个人拧打在一起,这俩人是和他家住在一栋楼的同校学生,平时嘴里就不干不净的,不用想也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
宋钦扬和这两个人战况正胶着,忽然面前的人被扯开,震惊地看见谢沉居然来了,谢沉揍人看起来不知道比他熟练了多少倍,几下那俩人就严重挂彩地跑了。
然后谢沉一身寒气逼人地过来问他:“你和他们打什么架?”
宋钦扬一时也有些被吓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也不知道如何说,是因为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谢沉的身世,侮辱谢沉的母亲。
后来谢沉扭头去买了药,回来给他抹了,又贴上创可贴,表情缓和多了,甚至看他的时候有点愧疚:“我送你回去吧。”
宋钦扬第一次和他靠得这么近,愣着被他抹完了药,又摇头:“我不能回去,我爸妈知道的话我就完了,我…找个理由去钟尧家住两天吧。”
谢沉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去我家。”
宋钦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坐上了谢沉的自行车后座,一路上闻着对方身上校服被风鼓起来,散发的洗衣液的清香,更加难以置信地进到了谢沉家里,吃了一碗谢沉煮的面条。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更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谢沉家里就只有一张床。
“你睡床,我睡沙发。”谢沉言简意赅地宣布。
可是当宋钦扬躺在床上,看到谢沉窝在沙发的时候,又觉得对方看起来很憋屈,况且也是他主动挑起今天的事,起因是谢沉但与对方无关。
于是他试探着问:“谢沉,要不然你睡床吧?”
“不用。”谢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更冷了。
“你的床太硬了,我觉得沙发可能还软一些。”宋钦扬换了一个角度。
“……”
这么拉扯了几个回合,谢沉直接抱着被子过去,在他身边躺下了。
宋钦扬整个人僵住了,很不自然地问:“谢沉,你要跟我一起睡床吗?”
其实床不算小,他们之间还能隔一宽条距离,但毕竟他在追对方,即使两个人都是男生,也总归不太好。
“你能把我怎么样?”谢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听得他耳根一麻。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绝对在尊重你的基础上追求你。”宋钦扬认真申明。
黑暗中,他好像听见谢沉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恢复平淡的语气:“哦,睡觉。”
宋钦扬平躺在床上,手脚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努力放得又轻又缓。躺在喜欢的人身边,没有哪个十七岁少年能心无波澜,夜色寂静,只有他的心跳很吵,吵得他根本睡不着觉。
隐约间,他又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像印刻在了这个他们难得贴近的夜晚,又像风一样转瞬即逝。
最后他还是睡着了,谢沉半夜忽然胸口一阵闷痛,惊醒过来发现宋钦扬的胳膊甩在了他胸前,正要说话,宋钦扬的膝盖又猛地怼在了他腿上。
谢沉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拧着眉头道:“宋钦扬,你干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到,宋钦扬的睡相会这么差。
宋钦扬完全没醒,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哼唧,手臂动了动,搂在了他的腰上。
谢沉的侧腰一下僵住,准备伸手推他的时候,又就着窗外的光看到他额头上的创可贴,宋钦扬的睫毛静静地垂着,头上的小卷毛陷在枕头里,更显得委委屈屈的。
他的动作顿住了,就没能再推下去,一整晚,夜色越来越凉,而宋钦扬搂着他的一小块地方越来越温暖,暖得他无法忽视,也无从躲避。
他早该明白,那时候心底泛起的感觉应该如何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