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你是何人?”
“我是人质。”
夏洛荻坦坦荡荡地站出来,黑衣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望向首领。
“拿照明之物来。”那黑衣人首领道。
因为怕误点了泼在屋内外的火龙油,这伙黑衣人一进来就打灭了所有的灯火,一时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人脸。出乎夏洛荻意外的是,那首领一声令下,有个人竟掏出了一枚夜明珠照向她的脸。
夜明珠?贡品?要这么做作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们是宫里来的?
见了她的面容,黑衣人首领“哗”了一声,道:“如此佳人,可惜脑子不太好使,换个人罢。”
于是他们果真就换了个人,拎起了一个男住客,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威逼那韩氏道:“我等没时间同你废话,四年前你到底拿到了什么,快交出来!”
韩氏眉头一蹙,坚持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夏洛荻听到这里,突然脑中一片雪亮。
她终于想明白了那五个匠人和韩氏的关系四年前石榴河的那晚,韩氏并不是在河上做暗倡的营生,她在和那五个匠人做了某项交易换取一样黑衣人们想要的物事,交易途中,因大理寺率人巡街,或许是害怕被发现、或许是她有同伙,那五个人就被灭口了。
再之后,大理寺判她去从良做女工,她便带着那样关键的东西顺势销声匿迹……直至最近,才显露了出来。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韩氏冒着性命之危又有所行动?
“各位大爷饶命啊!我、我只是普通行商,我家里还有妻儿要供养,我……”那男住客话还未说完,就被拖到外面,直接丢了下去。
尖叫声消失在夜空中,所有人质都瑟瑟发抖。
“……你们找错人了。”韩氏道,“若为财而来,庄内财物尽可求取,勿要再伤及人命。”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首领道,“放火!”
他话音一落,那十来个黑衣人便拧开火折子,丢向了门外,火舌一下子顺着火龙油烧将起来,很快烧至窗户。
黑衣人早就准备好了机关鸢,一旦东西拿到手,就准备乘上机关鸢向山脚下飞。
这样的高楼,是他们唯一的脱身之策。
火已经烧上门窗,那黑衣人疾言厉色道:“左右你是不从,那你就和那东西一齐灰飞烟灭吧!”
言罢,他转身离开屋内,爬上了楼顶,先乘了机关鸢趁夜色向山脚下飞去。
“这可怎么办啊!”
等黑衣人走后,屋内的人一片惶急,此时走廊的栏杆已经烧得噼里啪啦断裂开,火势也有向下蔓延的征兆,或许等不到有人来救,四五楼就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夏洛荻站起来高声道:“大家不要乱!火只烧了走廊那一边,把门关死,将床帐帘子系成绳子,从另一边窗户上爬下去,是来得及脱离火场的!”
她声音沉稳而坚定,众人听了便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话,将衣服、床帐等能拿得出来的都收集起来,很快便结好了一条三四丈长的绳子。
“依次下去,这里是四楼,下面是花园,土质松软,只要下到三楼,即便掉下去也不会摔死。”
其他人六神无主,只能听夏洛荻指挥,等到送了两三个人下去之后,夏洛荻一回头,只见韩氏披上了一床被子,朝着门外跑去。
你就和那东西一齐灰飞烟灭吧!
她去找“那件东西”去了!
夏洛荻眼神一凛,拔下旁边花瓶里的花,用养花的水淋了自己一身,直接追了上去。
一走到门外,热浪便扑面而来,夏洛荻用湿透的袖子捂住口鼻,压低身子,在一片烟熏火燎里跟着韩氏的背影。
所幸吹的是西北风,火势虽说越来越急却还是朝着另一边烧,韩氏去的方向尚未波及到。
只见韩氏在一个拐角处走入了一间厢房,进屋之后,将盖在头上挡火的被子放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取了根撬棍,搬开一处箱子,用撬棍在箱子下面的地板缝隙一撬,地板掀起来,露出一个油纸包的物事。
韩氏刚将那油纸包取出来,旁边的衣柜便突然打开,一个藏在里面的黑衣人跳出来,直接抢走那油纸包,随后拔刀便向她砍去。
“就知道你会来拿此物!”
黑衣人正要杀人灭口,忽然背后一条大厚棉被盖在了他的头上,随后两腿中间被重重一踢。
“啊!”
“这边!”夏洛荻将那人踢倒之后,捡起地上的油纸包,向呆坐在地上的韩氏伸出手,“跟我走。”
但身后的黑衣人竟没痛到抽搐,而是痛呼一声后,踉跄了两步就爬了起来,冲过去堵住了门。
夏洛荻面露诧异:“阉人?”
黑衣人大怒:“我看你们往哪儿跑!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地板“轰”一下被捶塌出了一个大洞,他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一片土石木屑的烟尘里,黑衣人咳嗽着爬起来,还没看个明白,就被一脚踢得飞了起来,重重撞在了墙上。
迷蒙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一个破了大洞的天花板,和一张带煞的脸。
“老子来了。”
封琰极其暴躁,不止是因为夏洛荻被困在火场,还因为后面跟着一堆王尚书等人,哭唧唧地绊着后腿,在那里哭号只是中秋前同僚聚会没有结党营私云云。
谁管你们!
太耽误事的后果就是等他上来,楼上已经彻底沦为了火场。
无奈只得挨个砸了天花板,这一砸,就正好把黑衣人给砸了下来。
此时此刻,夏洛荻和韩姨娘正一脸烟灰地蹲在破洞边缘,见黑衣人直接被踢昏过去,才放下心来,她先是让韩姨娘扶着自己的手跳下去,随后看向余怒未消的封琰。
“你……”刚才那些从窗口爬下来的人里没有她,封琰就晓得这女人又去追查线索去了,怒斥道,“再让我以后看见你涉险!莫怪我把你关起来,下来!”
话说得严厉,却也还是伸手去接她。
“是我冒失了。”夏洛荻轻飘飘地道了歉,坐在天花板的破洞边,跳进了封琰怀里,“此案大有收获,我已有了少许眉目……”
她说着,正要下地,封琰却不放手,抱起来便走,一脸漠然道:“你的案子先放一边,下去再说。”
……
及至天蒙蒙亮后,别庄楼上的火势便被扑灭了,离此地最近的羽林卫所里来了五百人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其他的闲杂人等一律被送出,关起门来开始审人。
“爹,到底咋了?”
王霸蛮云里雾里,只晓得昨晚有歹人进庄子里抢劫,放了把火,把他爹气得不行。
只是他爹上楼去之后,下来就抖如筛糠,同其他官员交头接耳一番之后,大家便开始一起筛糠,筛到了天亮。
诸事定下来之后,所有官员就来到别庄的大厅里,把门关上,跪在地上请罪……尤其是他爹,最是夸张,脱了衣服开始负荆请罪。
深秋的时节,王尚书赤膊请罪,本来就已经很苦了,一看到自己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闭嘴!从现在起,你就当你生下来就是个哑巴,什么都别说,越说越错!”
“我可以闭嘴,可是爹……”王霸蛮一脸难色,“我还是得说,你背着的不是荆条,是山药棍。”
“……”
“王大人、王大人。”同僚见他想去溜出去换,忙低声道,“陛下来了,别去了。”
不一会儿,一道沉雄的脚步声从侧厅传来,皇帝一脸不善地走到大厅上首落座。
连同王尚书在内,礼部八个官员齐声参拜。
“臣等,拜见陛下!”
王霸蛮呆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他脑子里顿时一团浆糊,实在弄不明白伯父怎么成了皇帝。
封琰没有叫这些人平身,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了下来,当茶盏磕在木案上时,没等皇帝说话,王尚书就突然涕泪俱下,膝行上前。
“臣有罪!臣有罪啊!”
封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赤膊负荆请罪,道:“你错在哪儿?”
“臣不该在齐王殿下的丧期大鱼大肉……”
“还有呢。”
“还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老官交代事情,最爱苦肉计加避重就轻,他分明就晓得皇帝把齐王整死了,这时候所谓大鱼大肉就是在暗示已和齐王划清界限。
封琰不吃他这一套,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道:“佳节在即,聚一聚无伤大雅,朕只是好奇,这般夙夜饮宴,诸位卿家都聊些什么呢。”
下面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封琰道:“时辰不早了,谁先说出来,谁先回去准备早朝。”
一个礼部官员急忙道:“陛下容禀,其实王大人约我等饮宴也……并无什么大事,就是今年中秋,太后宫中欲筹办百叟宴,京中皇商竞相争标此事,恰逢王大人家别有产业,一应礼节、菜色果品皆是上乘,我等便应邀前来试菜。”
其他官员忙不迭地点头:“是极、是极,我等确为百叟宴试菜。”
分明是行贿交易宫宴承办权,却说得这般漂亮,可谓脸皮厚比城墙。
封琰懒得理会这帮老树皮,但刚换好衣服的夏洛荻在侧厅听见了,出声道:“哦?各位大人闲暇时竟也如此心怀公务,可谓朝野典范,不知各位大人都试了哪些菜?”
礼部官员们纷纷卡了壳,呆呆地看着一袭碧云流仙裙的夏洛荻从侧厅走出来。
这谁?分明这般清丽出尘,为何他们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坐。”封琰着重看了看夏洛荻耳侧被烧焦的发梢,对下面的臣子说道,“朕同昭嫔出宫体察民情,偶然来此罢了,撞见歹人也非诸位卿家所愿,都起来吧。”
众官员跪在地上,一个二个嘴巴张得老大。
昭嫔……这不就是,夏洛荻?夏大人?!
她进宫后是重新投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