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伍翔宇与李润石时隔两年之后,终于再次相见,而他们见面的地方正好就是槿甘山。
这倒并不奇怪,目前筹备得差不多的扩大会议,已经确定在甬新召开,而这些天伍翔宇、王凯以及其他土共高层干部从赣南过来,自然也是走的和李润石先前差不多的路线,所以便有了李润石提前在此的等候。
伍翔宇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几天他一边听着王凯给他介绍几年前的往事,一边走着这崎岖的山路,对于当年红四军的经历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再加上见到许久未曾会面的李润石,伍翔宇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中,也生生多了一丝激动。
紧紧的握手和拥抱之后,还是李润石先开了口,“翔宇,你们这一路过来辛苦咯,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部队还有地方上的同志不都安排好了么,再说了,再苦能有你们前几年苦?我看趁着这次机会,让大家好好锻炼和见识一下,也挺好的。”
伍翔宇轻轻地摇了摇头,刚开始的那两天他确实有点不太适应,毕竟在城市里待久了,生活上还是存在差别的,不过大家觉悟都很高,而且因为路过的地区都在红军控制范围之内,而他们只用赶路就好,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如此众多的土共要员堂而皇之地跨越赣江,横穿数座县城,若是放在一两年前,可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再往前看,当初红四军离开槿甘山时,为了转战赣南不得不在湘赣粤三省边界辗转多月,绕了老大的弯路,哪有现在这般畅快。
眼下果军虽然仍在江西部署了一定兵力,但大多是沿着赣江要镇,如集安、虔城等地,甚至有些地方出了城就是红军的地盘。
所以这些军阀部队不得不龟缩于城池以及周边的要塞当中,日复一日地巩固工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赤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脑子灵活点的,干脆直接做起了生意,居然赚得还不赖。
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之下,中央苏区确切掌控的地盘已经遍及整个赣南、赣西南、赣东北、粤东北、闽西、湘东等地,其中设立政权并实质占领的县城共计五十余座,比历史上的全盛时期翻了一倍不止。
而且苏区的影响范围还要更为广阔,若把边缘地带那些未占有县城,但已经在基层实行土改的地区算上,那么县级机构甚至可以逼近百位数。
虽然在常凯申那边看来,江西的几座大城均未丢失,仿佛依旧胜券在握,但实际上南方局势已经开始落入了李润石的手中,剩下的不过是耐心等待机会罢了。
此外,在等待的同时,李润石也需要及时扫清内部杂音,为下阶段更进一步的发展做好准备,别的不说,至少他在党内的地位必须要明确清楚了。
简单聊了几句后,李润石和伍翔宇又分别与两边的其他同志打了招呼,其实大家之前也都认识,只不过像这次一样聚得这么齐,近几年里还是比较少见的。
今日天色已晚,本来还想带众人去参观一下当初红四军在山上闹革命时的痕迹,但考虑到刚过来的这些同志路途劳累,所以还是先安排他们前去休息。
正好程刚这回没有过来,所以伍翔宇便与李润石同住一间,顺带聊起了关于这次扩大会议的话题。
“哈哈,润石,我这几天看了一下程刚在锐京给我留下的资料,发现他这小子有点意思啊。”抬手给李润石和自己各倒了杯茶,伍翔宇爽朗地笑道。
“哦?他给你留了什么东西?把你笑成这样?”李润石猛地喝完了茶水,随即好奇道。
“他啊~”伍翔宇摇了摇头,神情中满是哭笑不得的意味,“我想你应该猜到咯,他给我留了份尊义会议的文件,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哈~”听完这句话,李润石顿时就乐了,直接控制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把笑意忍回去之后,李润石这才无奈地说道:“我说,程刚那小子也太皮了吧,居然还能干出这种事来,真是……翔宇,以后你可不要再惯着他咯,他就跟个孙猴子似的,一天不管就上房揭瓦。”
“依我看呐,他要是孙猴子,那你就是如来佛祖,要管住他还是得靠你咯。”伍翔宇一边喝茶一边笑道,“不过他的提醒也并非没有道理,润石,以后我们党终究得由你把关。”
说到最后,伍翔宇的脸色很快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杯子,给坐在对面的李润石再倒了一杯水。
这时李润石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变得同样严肃,然后默默地点点头,再喝完了茶水。
这也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随着局势变化,他们各自的位置也到了需要调整的时候,对于这点,无论是伍翔宇还是李润石都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所以两人才会觉得程刚那悄咪咪地做法未免有点过于搞笑,说是画蛇添足都毫不为过,但后者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也是他们早有预料的,而且程刚小事虽然糊涂,大事还算靠谱,所以两人只打算以后再敲打敲打。
与此同时,这件事也把原本暗藏在水面下的问题直接亮了出来,或许是碍于身份,李润石本想先绕过去再说,而伍翔宇似乎并不想如此。
当然真要认真说起来的话,也没有太多要讲的东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两人的心中早就有了腹稿,剩下的不过是在接下来的会议中见机行事罢了。
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会议的具体安排上,继续聊了一会之后,仿佛进入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时刻,他们相视一笑,就着油灯各自看起了书来。
只是伍翔宇的心思并没有放在眼前的书上,说起来,自两年前从程刚那里得知一切的真相之后,他的内心也曾有过多次纠结与反复,这次会议拖到现在,固然有现实条件的限制,同时也与这份心思有关。
这并不是说伍翔宇花了足足两年时间才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而是他清楚地认识到,连知晓所有情况的自己都存在这种念头,更何况其他同志,倘若不事先做好铺垫,即便强行把局面掰过来,也只会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伍翔宇又忍不住回忆起来资料中对李润石的描述,仔细算来,李润石这个土共的创建人,在之前的时间里,实际地位却并没有后来那么显赫,而尊义会议就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过去十余年,作为一名实干家,李润石把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基层调研和运动之中,同时又因为其政治观点总是与当时党内的主流意见相悖,所以很少能够真正进入土共的核心高层执掌大权。
九年前的三大,李润石入选中央局并担任中央局秘书,可是两年后的四大他又落选了,五大好不容易成为候补执行委员,而且还被委以农委书记之职,但他提出的农运决议案却遭到了否决。
再之后,莫斯科举办的六大,李润石更是差点没被选入中央委员,至于政治局就更是靠不上边后,接下来历史上发生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与此或许也有一定的关系。
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润石在早期的组织内部,就是个妥妥的少数派,这份经历可以说与还算顺风顺水的伍翔宇大相径庭,这也算是两人最大的不同点之一了。
“而历史终究还是选择了润石啊。”伍翔宇在心中默默地念道,“如果没有程刚的出现,我起码还得再过三年才能醒悟过来,这期间又多走了多少弯路呢,哎……”
到目前的为止,程刚的干预还只是局限于基层,具体到高层架构这块,因为一直没有机会,所以始终是维持着这般不尴不尬的局面,李润石在党内的话语权,更多还得依靠伍翔宇来进行背书。
不过这样合作下来,伍翔宇也逐渐认识到,哪怕不去理会那些发生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事迹,只要能够抛开心中的成见,认真思考和观察李润石的言行,也依旧能看出此人的远超其他同志的强大,所以现在确实是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伍翔宇的脑海中那份逐渐成型的想法,愈发地坚定了起来。
顺带一提,程刚对土共高层的影响也不是没有,首先张国彪这个政局委员被早早清理干净了,后头便少了老大一堆烂事,唯一遗憾的是此人空下的位置被米夫强行占用,把自己的学生王冥保送了上去。
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王冥的地位和权势早就已经大打折扣,过去两年里,他所主持的城市革命屡遭挫折,若不是伍翔宇在后头帮忙擦屁股,估计白区的土共组织损失只会惨重。
而在伍、李等人的提防之下,王冥一系始终无法将触手伸入农村根据地,毕竟这里不是城市,后者在此掌握的力量太过薄弱,又没有最高权力加成,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此消彼长之下,王冥在土共内部的地位愈发式微,所谓的政局委员,变得和向中阀一般,成了个啥都指挥不动的橡皮图章,这也是为何申城环境稍作变动,他就果断窜回苏联的原因。
“对了,润石,你知道前不久向中阀的事情吗?”忽然想起了什么,伍翔宇轻声问道。
“嗯,上周的电报里有提到,不过讲得不是很清楚,向中阀是真的被捕叛变了?”一提起这个名字,李润石便跟着记起来了,当初看到消息时,他也没想居然此事还是发生了。
伍翔宇郑重地说道,“是的,我们已经确定过了,不过还好我很早就做好了切割,所以没让他泄露什么秘密。”
“嗯,那就好。”李润石点头应道,“向中阀此人我也从资料里知道一点,虽然不清楚他在我们这边表现如何,但从叛变一事看,估计也差不太多,出了这么大一个丑闻,我们还是得吸取教训啊。”
“是啊,我们可是很多教训啊!”伍翔宇若有所思地说道。
向中阀是六大时被选为最高人的,当时gc国际认为土共内部知识分子过多,无产阶级的成分不够,所以强行摊派了一个工人出身的书记上来。
但是向的理论水平、组织能力都远远不够担任党的领导职务,在最初的雄心壮志冷却下来之后,他很快就开始了堕落之路,挪用组织经费花天酒地好不快活,从此逐渐淡出了权力中心。
这几个月来,因为落日行动等缘故,土共在申城的活动环境大受影响,虽然没有再出现顾瞬漳这样的大叛徒,但还是有人不慎被捕并叛变。
结果在申城党组织大规模撤离时,这位最大牌的橡皮图章没有听从伍翔宇的安排,舍不得自己在城里置办下的家业,私自脱离队伍回到老巢,被由叛徒引来的中统直接抓获,随后顺势叛变。
这便是伍翔宇通过多种途径调查到的结果了,只是还有一点连他也没有料到。
叛变后,向中阀原本以为能够就此苟活下去,毕竟他现在对于革命已经没有了多少抱负,能留条命就行。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常凯申竟然暗中下令将他送给了日本人,后者从他口中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便直接一杀了之。
当然,报纸上对外的宣传肯定没有这般露骨,常公也是个好面子的,他又怎么会承认自己为了反共,居然私底下和日本人勾结在了一起。
这次的淞沪大战给常公的教训可是不小,果军序列中战力不俗的19路军几乎打残,丧失了原本的政治地位,同时也让常凯申更加坚定了日军不可匹敌的想法,并在之后的和谈里做了不少的让步,以求停战。
而土共背地里的那一巴掌,不只是把日本人吓了一跳,更让常凯申惊出了一身冷汗,那群泥腿子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了这么大件事,而他甚至半点察觉都没有,真是细思恐极。
所以无论是为了讨好日本人也好,还是为了围剿赤匪也罢,果、日双方握手言谈之余,立马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倒也不足为奇了。
最高领导叛变,不管是死是活,落入谁手,这对于土共来说都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虽然大家早就知道向中阀的实际地位,可他毕竟占着那个位置,做出这种事来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土共政局的变动,收到向叛变的消息后,伍翔宇最大的庆幸就是王冥走得实在太及时,顺利错过了向中阀的落马。
而此时估计还在火车或者轮船上的王冥,大概率还得等段时间才能收到消息,所以不大可能再插手此事。
当然,伍翔宇也清楚,即便王冥仍在国内,那也照样不存在相应的条件,历史上王冥之所以能够当上代理书记,主要是向中阀叛变时米夫仍在申城,而后者直接以gc国际的名义强行指定方才成事。
而眼下伍翔宇虽然没有料到向中阀会出事,但也绝对不会给王冥之流丝毫机会,正巧赶上了这次扩大会议,便打算趁机了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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