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宿舍,你们算是来得最早的一批,现在人还没到齐,等都到了之后,会给你们进行入住教育,这两天先自己熟悉一下。”
在报名处登记完之后,汇合先前已经在此等候的十来个学员,大家又跟着两位陌生的工作人员来到了宿舍区,当然很快就分开了,张红旗他们就这么去了男生宿舍。
这次带队的肯定不是刘翠儿,而是一个板着一副脸的中年男人,也没有作什么自我介绍,所以一行人在路上显得略微有些沉默。
一直到了宿舍门口,中年男人才例行公事地说了些注意事项,看到几人往里面张望的模样,可能猜到他们想要问什么,所以继续补充到:
“你们的制服要等洗完澡后分发,时间是下午5点,不清楚时间可以去看钟楼,都会认钟表的吧?”
“嗯嗯,学了。”张土改兴奋地点了点头,先前他们的考核当中就有辨认时间的题目,可理论是具备了,实践经验却匮乏得很,整个乡里只有一台上面发下来的小闹钟,平时被书记当成宝一样看护着。
而到了这,最显眼的一处景观就是那座三层楼高的钟楼,因为其他建筑顶多只有一层半高,所以基本所有人都能看到。
“行,那你们到点之后记得要去洗澡,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带你们过去吧。”中年男人望了望不远处的钟楼,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干脆把人带到澡堂,也省的还要给这几个新生指路。
“因为你们是新来的缘故,所以首先需要清洁一下,这也是我们的规定,平时在学院里面,夏季每天发一张澡票,春秋三天一张,冬季一周一张,如果个人卫生没有做好的话,被查到了是会有处分的。”
中年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各项细则,也没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反正就自顾自地在讲,同时步伐也迈得飞快,生怕耽误了时间似的。
赣南一带气候湿热,现在九月份暑气都没完全退却,所以凡是走远路过来的学员,基本都是浑身臭汗,汗渍泥巴灰尘,弄得极为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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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各自家里倒也罢了,反正不干不净的生活也早已习惯,可一旦到了此地,看到其他人都是一副整洁的模样,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听到可以洗澡之后,这些学员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喜悦。
到底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人,当中年男人说完之后,一些性格比较活泼的就有些控制不住嘴巴了,队伍里一共八个人,因为互相不认识所以还略微放不开,就只是同乡之间说着悄悄话。
“嘿嘿,这学校真好,还给洗澡发衣服,你们说发的衣服是不是大家身上穿的那样呀?”
“应该差不多,我看这里的衣服都是一个样式,我要能穿上这一身,那也太美了!”
少年人总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幻想,别的暂且不说,这一路上看到那么多同志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的羡慕那是根本控制不住,当然恨不得立即加入他们的队伍。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些碎语,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样的一幕让他仿佛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去外地求学时的情景,也是像这些少年一般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没走多远,澡堂就已经到了,和这里的负责人沟通一番后,中年男人便安排学员们自行测量身高脚长,布置完这个任务之后,确定大家都认得回去的路,便直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识别和使用标准尺子也是选拔考核的一项要点,对于大家而言自然没什么大问题,略微生疏地一通操作后,还是将数据正确地上报给了这边的同志。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掌握了基础文字、拼音,简单数字计算以及度量衡+钟表的学员,已经算是这个根据地的“知识分子”了。
一年的功夫下来,除了军队之外,具备类似标准的人员,拢共的人数还不到一万,这都算是程刚开了挂的结果,而再从这一万人里挑出一百人安排半年的进修,已经接近整个教育经费供给的极限。
忙活了好一阵,看看时间就快到5点了,大家又赶紧听从指令在门口排起队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澡堂。
进了澡堂首先就得脱衣服,再把脏衣放进专门的储衣篮里,一人一个,上面的标号还与刚才发到大家手中的号牌一一对应。
根据负责人的说明,等洗完澡之后他们需要根据号牌领取对应的新衣,然后再有组织地将原来的衣物清洗晾晒,总之条条框框特别多,记都记不完,所有人只能木楞地听着指挥一步一步行动。
澡堂每次进去十个人,到了里面,他们才发现这里居然布置了极为少见的水泥地,光脚走在坚实而又粗糙的地面上,所有学生都感到相当的好奇,有个人甚至还专门蹲了下去摸了摸。
只不过澡堂里也有人在盯着,一声呵斥之下,大家纷纷跑到地面标记的位置上站好,随后头顶就倾倒下了淅沥淅沥的水流。
出于节省成本考虑,浴室的喷淋装置就是一根长长的竹管,当总阀门打开的时候,管上打好的十个莲花孔就纷纷开始放水,等时间一到,再由人工将总阀直接关闭。
这些新生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浴室内必须安排一个人专门管教,不断地催促之下,来自四面八方的乡下少年们,第一次洗了回淋浴,也第一次学会了用肥皂。
澡堂离河堤不远,从河里抽上来的河水经过简单过滤后,就成了淋浴用水,因为这些天的气温还算比较高,所以水也没有加热,只是在屋顶露天放置了一下午,晒得有些温凉温凉的感觉。
知道新学员身上要清洁的地方太多,管教又耐心地指挥他们什么时候要洗哪个地方,第一次过来时间总是最长的,让大家不要着急,先耐心洗完再说。
总算折腾完毕,从浴室出来的那个瞬间,所有学员都感觉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爽利了不少。
出口处先是领取毛巾、衣物、鞋袜,等穿戴完毕后,又有个领队带大家提着篮子去池子里洗衣服,依旧是细致到每个环节的指挥,但又没人真的敢不听。
毕竟,在离开澡堂的时候,中年男人可是专门告诫过他们,这次分发给大家的衣物可不是免费的,等到学期结束,只有成功通过升学考核的学员,才能继续留下来学习,其他人则要么分配单位,要么回到原籍,至于衣服自然也是的归还的。
而大家手中领到的那些半旧衣物又恰好证明了这一点,显然这是上一批学员留下的“遗产”。
虽然在此学习生活,可以说处处都是规矩,让平时在村里散漫惯了的学员感到很难适应,可是其间透露出来的新鲜感,那种进步的生活方式,却又给这些年轻人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洗完衣服,一手提着篮子,再排着勉强成型的队列,学员们重新回到了宿舍。
还没安顿多久,差不多刚刚整理好床铺,门外又传来几段极为响亮而又急促的哨声。
等大家往门外探去时,却发现只有一个穿着深蓝色红军军装的男子站在宿舍区的空地上,一脸深沉地看着这些还没摸清楚头绪的学员们。
“集合!开饭!”随着一声比哨声还要嘹亮的口令,所有人才仿佛后知后觉一般,从各自的宿舍涌了出来。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接受过或多或少的军事训练,对于这些口令不说熟悉,至少也有点了解,好歹不用从头教起。
这位红军战士自然就是学员们的军训教官,因为人还没到齐的缘故,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大家排好队形,准备奔赴食堂。
为了让新生们尽早适应此地的生活,几乎每处地方都会安排人员监督,其中军训教官在初期承担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对于这些没有多少纪律观念,也不清楚规矩的新生而言,刚开始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这可不是他们各自在乡里接受的放水式走流程,而是实打实的严格要求,就连分配来的教官,也是教导大队的资深战士。
就这些,学员们排出了一团在教官看来只能说是屎一样的方阵,然后又在这位战士怒吼之下,以一种相当凌乱的步伐,走向了食堂。
毕竟新来的同志,教官虽然看不下去,但在学院领导事先的叮嘱之下,也只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路上,他们自然也遇到了类似的方阵,但很明显无论哪一个都要比新生强上起码一大截,尤其是那些军事学员组成的队伍,一边迈着自信的步伐,一边喊着响亮的口号,威武的气势让人不由地心生敬畏和羡慕。
至于晚饭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十人一组排好座位,然后选出值日生打好饭菜,接着便是狼吞虎咽了。
因为在路上的时候,教官就已经耳提面命般地强调,在食堂吃饭绝对不能随意说话,所以大家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是互相挤眉弄眼了一番,似乎在交流这次伙食的好坏。
当然了,所有人都给了这次饭菜一个好评,油盐充足的饮食,在他们看来就已经算得上美味了,几乎每个人都吃了个顶饱。
——这也是之前极少有过的经历,除了某个别当年收成较好的春节,以及土改之后的偶尔几天。
其实平时大家肯定没法分到这么多口粮,但新人在适应期总还是有些优待,反正不管知不知道这些,先吃进肚子里再说。
最后,仿佛就像是醉了一般,这些新学员迷迷糊糊地吃完了饭,又迷迷糊糊地洗了碗,接着迷迷糊糊地列队往宿舍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钟楼上的电灯也纷纷点亮,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在红色空军的威慑之下,敌人的飞机甚至连如此显眼的目标也不敢涉及。
不过这主要还是考虑到了当前战局并未紧要,所以才略微放松了些,若是以后达到了一定的警备程度,必然也会实行灯火管制。
——如果金陵政府能够买得到那么多飞机过来送死的话。
但这些情况,少年们自然是不甚了解的,他们只看到了一片犹如梦幻般的场景,这一瞬间,内心再多的紧张、疲惫乃至怨言,都已经消散殆尽。
而看到学生纷纷驻足停留,教官也是罕见地没有训斥,他非常能够理解这些只比自己小个几岁的少年,当初他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什么是工业、什么是先进、什么是现代,在来此之前所有学员都没有半点概念,而在这里,他们将迅速产生第一手的感性认识。
这就是革命的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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