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231节

小安看看他,再看看垂着头的温蕙,痛快道:“行。有事使丫头叫我。”

他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只小安什么时候是让人随便支使,乖乖听话的人了?

他走到屏风后面打开门,却并没有迈出去。他只打开门,又关上门,作出他仿佛出去的假象。

人却就留在了大理石屏风后面,没有走。

“月牙儿。”温柏拄着棍子站起来,“我知道,你公公被人拿了把柄,把你送出来,这不是你的错。”

温蕙也站起来。

温柏上前了一步,看着自己这死而复生的妹妹,问她:“但你,为什么不去死?”

温家长男的声音如钢似铁,含着风暴。

屋中有了一瞬的死寂。

温蕙抬头看着他,瞳孔放大。

“陆家要把你送出来的时候,你就该去死!”温柏咬牙说,“见到是连毅,他有私心,一心想留下你。那你就该死给他看!让他知道,温家的女儿不会这样无媒无聘委身于人!”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名节不存,留在他身边,你以为他真的就能打心底尊重你了?”

“你如今,都不敢以真容示人!”

“你说你是霍夫人,谁见证了?父母之命在哪里,媒妁之言在哪里?六礼是谁过的?我和你二哥,谁同意了!”

“月牙儿,你……太让人失望了!”温柏深恨,“咱们温家是什么人家!是堂上供着旌表的人家!”

“那旌表是娘用命挣来的!”

“贺家就是因为一个不争气的女儿贪生怕死,没有请下旌表来!贺夫人自缢以保贞洁,都白死了!”

“你想让娘,因为你蒙羞吗!”

“你死了,干干净净的,我拼着性命也会去给你报仇!”温柏一口牙要咬碎了,“可你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

在温柏的步步上前,厉声喝斥之下,温蕙向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心头垂悬的刀中,终是有一柄,线断刀落。

心头血汩汩。

可能太疼,以至于觉不出疼了。

又或者,早知道会有刀落的这一天。

踉跄退了第三步,直到有人伸出手抵住了她的背心,让她再不能退。

温蕙转过头去,模糊地,看到竟是小安。

“舅爷好大的脾气,动不动叫别人去死。”小安咬着牙笑,“也不问问人家自己愿不愿意?”

“安左使,别乱叫。”温柏冷冷地道,“温家和霍都督有旧,但不是亲戚。”

小安道:“我嫂嫂和我哥哥,拜过天地的。”

“无媒无聘,无父母之命。”温柏道,“苟合。我是温家长男,我不承认。”

小安气得咬牙。

温柏盯着温蕙,问:“陆嘉言知不知道这些事?”

温蕙心头的又一柄刀晃动,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他,往开封奔过妻丧,他该是……以为我死了。”

温柏问:“他就在京城,你可有去找过他?”

温蕙的脸色苍白如纸。

温柏懂了:“你没有。”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不找娘家,也不找丈夫。”温柏道,“因为你怕死。”

他问:“可你不想想,你活着,最伤的是谁?”

温蕙嘴唇微颤。

温柏说出了那个最要命的名字:“璠璠。”

温蕙闭上眼睛,流下两行热泪。

“璠璠生在这样的大族,她爹是探花郎。”温柏道,“可要让人知道她有你这样的娘,她投的这好胎,就白投了。”

温蕙的情况甚至比和离改嫁更糟。

她委身给了阉人。

温柏想起来霍决当年在牢里的模样。

他见过他最腌臜最残破的模样。

他当然同情、怜悯霍决,深深地为他心痛。

但这,改变不了霍连毅已经是个阉人的事实。

“你如今锦衣华服,大宛宝马,便忘了廉耻二字如何写了?”温柏问。

温蕙摇头,只摇头,许多话憋在喉间,说不出来。

泪流满面。

“你从小,就是个不爱守规矩的孩子。只你那时候小,大家都纵着你。”温柏道,“可你现在是大人了。”

温柏盯着温蕙,咬牙切齿:“大是大非跟前,你选择苟活!”

“你,配作娘的女儿吗!”

第198章

温蕙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辩驳。

因为辩,是以道理说服对方。而她不肯去死的一切理由,都是无法说服温柏的。

因为对温柏来说,全都是贪生怕死的借口。一个女子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该做的正确的事,就是以死殉节。

温蕙去死,然后温柏哪怕赔上性命再去替她复仇——对温柏来说,这才是对的事。

温蕙全都懂。

再这么下去,温蕙怕不是要被她哥当场逼死了?

小安斜上前一步,插在两人中间,挡在了温蕙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舅爷,当时的事有很多身不由己,总算最难的时候也过去了。如今我哥哥嫂嫂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你这动不动让人去死的,何必呢。眼前,还是青州的事着急,咱们先把青州的事解决了再……”

“不必了。”温柏道,“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温家的事,不劳烦霍都督操心了。”

他看了看温蕙,咬牙道:“你如今是三品诰命,蟒袍加身,我是管不了你了。只你记着,叫人认出来你,宣扬出去,陆家的璠璠,咱家的芫娘、苓娘,都别想有好名声了。”

“你当娘、当姑姑的,好自为之!”

“以后,你是霍氏夫人。我们温家的女儿,已经死在了开封,葬在了余杭。”

温柏说完,拄着棍子转身就走。

小安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真的很久没人敢给他气受了。他虽然在温柏面前自认是个弟弟,但他终究是监察院人鬼避忌的监察左使念安。

他气得狠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走到门口,喝道:“给我拦住他!”

黑色锦衣的番子们立刻从院门外涌进来,将温柏堵在了院子里,手都按在刀柄上。

他们当然不知道温柏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只要安左使一句话,让他们杀便杀。

这些都是手上染过血的人,手一握住刀柄,杀气自然而然地就外放。

温柏嘴唇紧抿,将棍子交到左手里,右手握住腰后刀鞘,拇指一推护手。

“咔哒”一声,刀身出鞘半寸。

温柏也握住了刀柄。

他是手下领着百十号兵丁的武将,少年时便跟着剿过山匪。

身上也有杀气。

两方对峙着。

小安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蕙低声说:“三叔……让他走。”

小安磨磨牙,喝道:“放他走!”

番子们潮水般分开,让出了院门。

温柏把刀摁回鞘中,棍子换了个手,大步向外走。

他努力想走得平稳些。只他腿伤没好,虽硬撑着,还是看得出来微跛。

温蕙看着那个背影,视野模糊起来。

她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壮实少年。成天带着小妹妹,牵着抱着背着驮着。

闯祸了都是他给收拾。

嘴上发狠说要揍她的时候,落下来的巴掌都像挠痒痒。

嫁给陆嘉言的时候,他送的亲,他背她上的花轿。

他是长男,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没后来那么好。他是实实在在跟着爹娘受过穷的。

作为长子,爹娘对他的期望和要求,跟二哥三哥都是不一样的。

他跟别的哥哥从来都不一样。

他是长兄啊。从小就知道要看顾弟弟妹妹。

他叫她去死,温蕙并不怨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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