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之气后的一瞬间。
整片荒原好似都以方云汉立足的地方为中心,猛然向下一陷。
硕大的蛛网状裂纹,向着四面八方延来,顷刻间达到千米之外,中心凹陷最深的地方,直接沉降到近百米以下。
而方云汉的身影,已经闪烁穿行,如一道电光神剑,轰刺长空,射入云霄之中。
万里穹苍,尽数化作深红色彩,翻腾欲溃,给西大陆的万万生灵带来极强的压力。
那高处,应该是威严最重的地方,但方云汉却瞧出,那才是这一战中,最关键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一个弱点。
六叶红莲,一旦破封之后,就扶摇九天,抗衡天意,威风荡荡,不可一世,几乎使人忘记,他不久之前,还被死死的封锁,消磨与对抗,或许持续了八千年之久。
当初可以将他封印的对手,已经只剩两个,那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毫无损伤。
另外,因天意的排斥,方云汉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六叶红莲现在的这个状态,其实很难从这天地之间抽取到足够的元气,补充自身。
升入穹苍破口,探入九天之上的那朵莲花,便是这尊魔宗祖师,如今唯一可以进补的渠道。
方云汉一动手,首选的自然就是要断去这个渠道,让敌方落入只出不进,持续虚弱的困局之中。
他的身影飞越高空,超越了元荷教祖真身所在的那个高度,却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那七根天柱之间,红纹黑袍,清目皓颈,眉尾隐有一线红毫的青年魔祖,只是静静的看着那道身影飞越而去。
方云汉的速度,快到不逊于真正的电光,可是在元荷的眼睛里面,却像是由无数定格的影像所组成,正一幅画面,一幅画面的翻动过去。
每一点细节,都在这种视野之中清晰无比的呈现出来,甚至透过衣袍看到血肉之下。
可是,元荷很快便轻咦一声。
当初还在封印之中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到,这个世界的天意,借助了某个幼小的生物,送去其他界域,作为彼此之间交流的媒介。
那幼小的生物,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牵系很少,大约其灵魂并不是直接从这个世界诞生的,所以送他穿梭来去,对于此界天意来说,消耗要小得多。
依元荷想来,只是这么一点时间过去,方云汉已能成长到如今的程度,身上所携带的多界因缘,必定是得了各方神髓的,这一眼看过去,便可以叫其他文明的特色,历历在目。
然而,先天之气的成就,已经使方云汉的功体,达到一种浑无前后,全无定数的状态,过往的痕迹,全都被现在的他所融化掉。
元荷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出独属于他自身的一类特性,找不出与他方联系的途径。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魔宗祖师不甚在意地垂下目光,将荒原之上,分散各处,神情各异的众人,尽收眼底。
来自整片西大陆的诵念声,浩浩荡荡的传入他耳中。
深红的颜色,从峡谷向两岸攀升过去。
天空只不过是被染成红色,但是,地面的变化要更加怪异。
土壤和岩石,似乎都在迅速的变成某种介乎于植物和皮肤之间的状态,深色的神经脉络,遍布在红色的大地上,向外蔓延。
元荷并不在意下方荒原之上,那些人的动作。
无论是自不量力也想要来阻止他,还是想要帮着他阻拦那些人的魔宗之人。
既然已经破封,根本没有谁能够阻止得了他要做的事情。
其余的一切,就像森林中的叶片,只是无关紧要的点缀罢了。
西大陆上,数以千万计的子民,陆续的叩拜下去。
高空青和他身后的人,也相继跪倒。
他们比那些子民强大了不知多少,但在元荷面前,即使是云泥之别,也等同于没有差别。
高空青平静的半跪下去,但很快脸色剧变,惊恐的发现,往常一直可以隐藏的很好的心思,竟在不由自主的衰弱,一切的谋划都在被遗忘,细节已经直接被抹消,主体的框架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之中消除。
其他的记忆没有变化,但却逐渐没有办法回忆以往那种,沾着一些反抗、独立,甚至谋夺向上的雄心壮志。
他想要站起,却在挺腰的一刻,一片茫然,数息之后,又平静的低下了头颅。
高择言的变化,也与他相似,只是脸上表情变动的比他更明显。
风吹休孤身站在远处,瞥见这个一直对他隐有仇恨的人,眼中变得一片赤诚时,表情也有了些改变。
七杀教主脸上常带的轻巧笑意,敛了起来,扫视周围。
海面上的北堂祭圣,虽然从未拜过红莲神像,但也渐渐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垂头看去,视线可以触及深海之下。
那些银色的鱼群,变异的深海巨兽,都停止了往昔活跃的运动,沉静着,漂浮着,似乎上下分层,秩序井然以列队,向着西大陆那里,奉上虔诚。
在这个地方仰头看的话,天空一半是紫青,一半是深红。
只要再退数里,应该就可以不受这种影响。
“啧啧啧啧,本王一向是趋利避害……”
老家伙看稀奇似的摇了摇头,平视前方,拍了拍身边的人。
“小子,动手吧。”
长须飞扬,抹额闪耀如星。
那魔宗祖师到底是怎么练的,居然会变得这么强,但,想让本王下跪?!
戏谑的笑脸在刹那间,已变成了冰冷的狰狞。
一支铁箭飞去。
轰!!!!
乌色的哑光,带着沉重到极点的力量。
弓弦震荡的一刻,前方上千丈的范围,都已经被击成真空。
从海面上空飞过,沧海也便分裂。
元荷目视那处,淡然扣指,忽而神色微动。
就在他右侧,七根深红色的天柱中,连接着莲花的那一根,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哦?”
他抬头向上,与此同时,右手扣起的手指,看也不看的对着铁箭射来的轨迹,轻描淡写的弹出。
………………
片刻之前,方云汉已经上升到了大气极其稀薄的高度,接连越过了六片莲叶的遮护,抬头望去,只有那朵莲花的根茎,还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
如山岳一样的花朵,盛开于太空之中,正绵绵无休的吸收着天外太虚的力量。
格外暴烈的天外元气,从各个花瓣之间汇聚过来,集结于花朵与根茎相连的那个部位。
那将是相对来说最薄弱的一点。
超然无常的先天之气,聚集在方云汉的手臂之上。
十成功元的一击,即将爆发,他的心弦,却在此刻无比剧烈地震荡起来。
仿佛是破阵乐的最高潮,疯狂的危机,澎湃的冲击着他的心海。
外界的一切,却在此刻发生截然相反的变化,周边稀薄至极的气体,彻底的停止运动。
从太阳上洒落到这里的光线,仿佛被封冻起来的纤维,逐渐变得根根分明。
脆弱的光,发出崩裂的声响。
庞大的阴影,从那朵莲花的边缘压倒下来。
“那是……”
方云汉的瞳孔猛然缩小,不假思索的后退,先天之气转化成了劈开周围凝固氛围的刀刃,闪避到了十几里之外。
无数破裂的光,险险地扫过了他的面前,斩断了一撮发丝。
碎发从眼前飘过,到这个时候才来得及凝定下来的眼神,终于看清了那一道身影的外貌。
如同古老想象中的猿人一样,身形壮硕,背部隆起。
浑身上下,布满了长长的白毛。
就连从背后延展出来的那一对翅膀,也是完全被这种苍白的长毛所覆盖。
它的头部,看不出口鼻双耳的存在,只有一双窟窿一样的深灰眼眶,异常诡异的穿过了所有毛发的阻挡,清楚表现出来。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从外形上来说,这个生物远远称不上有多么让人惊悚害怕,但是,仅仅是刚才双方精神的一点稍微碰撞,就让方云汉耳边响起了无穷无尽的怨恨嚎叫。
人的语言,兽的吼声,虫鸣,风声,雨声,机器磕碰出来的声响,每一个音色都像是干燥的木头被揉碎的语种,深沉哀伤的吟唱,节奏始终不变的鼓点……
错综复杂,混沌扭曲到不可饶恕的程度,只在一瞬间的幻听之后,就仿佛把人拉入宇宙的深空。
大脑里面最微小的成分,都在这样的状态之中,开始疯狂的分解。
怪物!怪物……
苍翠的大地上,如水母一样的生物可以漂浮在空气之中,他们遍布于这个世界,超越了其他的种族,是最智慧的物种。
他们拥有自己的城市,瑰美的巢穴,林立在被他们改造之后的土地上。
他们拥有自己的历史,有史册的起始,有战争与太平的轮替,有语言,有礼仪,有文字……
他们各司其职,又自由自在的生活着。
直到那一天,红色的太阳与三颗月亮交替的时候,有浑身长满了白毛的生物,缓慢而懵懂的飞来。
透明的血液,如水晶软玉一样的残破肢体……从小巷到大街,从城市到荒野。
会溶解智慧生物的地底酸液,渐渐在世界的各地喷发,苍翠色的美丽星球,变成了斑秃的丑陋形状。
直到,曾经的美丽,彻底的毁灭。
怪物!怪物!怪物!
昏黄色的星球,土壤的表层没有孕育出拥有足够智慧的物种,只有庞大的甲壳类生物,爬行在荒漠之中。
但是在地下的空间,有一个壮阔的世界,身体如同圆筒,生长着一个硕大的竖眼,下方有方孔状的进食装置,底部有排泄的渠道,而侧面的双臂,如同修长的钢缆,灵活的爪子生长于钢缆的末端。
有那样的生物,在地下开凿他们的文明。
他们拥有异乎寻常的活力,拥有广泛的难以置信的食谱。
最常见的黄色土壤,都会成为千百种美味菜肴的原料。
他们不需要光明,但是却需要热源。
有长明的柱体,经过历代技术的总结被塑造出来,安放在一个一个地底家园的中心处。
然后有一天,地表笨拙的甲壳类,疯狂的向着地下渗透过来。
智慧的生物,仅凭肉体都可以搏杀甲壳,更何况他们有着众多战斗兵器可以操控。
他们开始碾杀那些侵犯家园的物种,并在这过程中感到疑惑。
各处家园的探查者,向地表前进。
于是白色的长毛,从竖井中垂落下来。
巨大的空洞眼眸,挤垮了探查的途径,驱使战争的罪魁祸首,本能的来到了拥有更多食物的所在。
怪物!!!!
同样拥有人类的世界里,依托着特殊纤维发展出来的文明体系,达到了一个巅峰期。
每一个人可以在成年的时候,都可以获得纤维植入的测试,最强大的纤维植入者,拥有一个人摧毁一支海上舰队的力量,拥有观察和记忆能力超过常人千倍的大脑。
无数优雅或冷峻的建筑物,遍布在山河大地之上,甚至会漂浮于海中,承载着一个璀璨的文明。
他们试着向天空之外探索。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环绕这个世界运转的卫星,完全可以作为他们的新家。
有生满了白色长毛的翅膀,盖住了他们建造了一半的基地。
智慧和技艺先被吞噬掉,然后是实质的躯体。
巨硕的身躯,向纤维的产地坠落过去。
仅仅是自身质量带来的引力,就引起了大气层的异变,朦胧星辰的表面,深深的凹陷下去。
火焰焚烧着纤维,无穷无尽的烟气升腾于云层之中,又一片一片的被怪物吃掉,发出快乐的波动……
“怪物,怪物,怪物……”
简直就像是有数颗星球在冲撞自己的大脑。
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的敌人,怎么也无法预料到的攻击方式。
完全意想之外的突然打击,不由自主的低声呢喃之中,方云汉的眼神变得错乱起来,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只有恐惧在增长。
身体微晃,也不知不觉的发生了畸变。
华丽的紫色战袍,变成了残破的灰白飞絮。
头部、肩部等,怪异的迅速膨胀,又急剧缩小,整个人像是一个被胡乱揉捏的气球,一下猛然的甩动漏泄之后,消沉的定型下来。
白色的毛发,遍体覆盖,空洞的双眼。
背部的白色长毛里面,有高高的隆起,逐渐生长出翅膀的形状。
他变得与那怪物一模一样,像是那怪物投射出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怪物尖利的爪子,抓扯着眼眶以下的毛发,歪了歪头。
方云汉畸变而成的照影,就像微尘终会回归大地一般,被吸附过去,重叠到怪物的体内。
凝固的氛围,破碎的光,都融化掉了。
接近太空的环境里面,一切回归到之前的模样。
只有深红色的莲花,依旧盛开于此。
怪物晃了晃身体,回到莲花之上。
它在靠近莲花的一瞬间,忽然伸手拍在了根茎与花朵连接的位置,那个最薄弱的一点。
山一般巨大的红莲,猛然晃了晃。
如果是在有空气的地方,仅仅是这一下摇晃,就可以制造出十级的暴风。
但即使是那相对最薄弱的一点,在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也只不过是破损了一小半,依旧可以支撑着红莲的运转。
苍白的怪物,看着自己那只突然不受控制的爪子。
只见那条手臂之上,白色的长毛根根竖起,细小而饱满的电弧包裹着整条手臂,从内而外的爆发一次又一次轰炸。
几乎可以说是在转眼之间,这条手臂,就已经被反复的轰爆了上百次。
但是无论怎样摧毁,布满了长毛的手臂都会恢复原状。
怪物的本能,向这只手投下了更多的注意,于是本来向着它半个身子蔓延的电光轰炸,立即就被遏制住。
它挥起左边的爪子,拍向右爪。
一道浑浑之气,抢先迸射而出,重化为方云汉的身影。
紫袍披上,一只手掌按在了半张脸上,却微微的有些颤抖。
“咀嚼过世界的怪物啊,真是可怕。”
方云汉用脸颊感受着手掌的颤抖,用手掌压迫着乱转的眼珠,紧紧的闭着眼。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恐惧。
那些毁灭的场景,每一个都是如此真实,没有一点像是幻境。
或者说,那本来就不是幻境,而是记忆。
置身于其中的他,像是因为那些文明的毁灭,而获得了某种通感,剧痛到蜷缩起来。
但更让他痛苦的,并不是那些毁灭的记忆,而是这只怪物本身。
在毁灭的过程中,好像变了,又好像完全没变的怪物。
宇宙生出的怪物,代表着无与伦比的眩晕和残酷。
怪物的爪子向前挥出。
“不过现在的你,从力量上来说,还不如那个时候的千分之一吧。”
“仅仅凭着这些回忆和想象,就想要击倒我吗?”
方云汉的身影化光闪退,在怪物要向前追击的时候,又骤然闪现回来,甚至,主动凑近到了怪物的面门。
人的恐惧要如何安抚?
人的痛苦要如何排解?
前世父母急症突亡,抛下了一切,用凡庸至极的身体,用从未经磨练的意志,就去横渡大漠的那一刻。
方云汉就做出了永久的答案。
向前!
“灭世而已,我不能吗?”
那人撕开齿缝,畏怖在长啸之中被寸寸轰碎。
先天之气,化为先天神火,重演玄天喻道。
先天真境的十阳灭世!
人的手掌与怪物的利爪相撞。
怪物,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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