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杜灵雨是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都死去了。
其他的十二个人,都已经死去了。
这种无法挣扎的已死的绝望,让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我们继续讨论这张图片,”牧怿然的声音有些冰冷,但了解他的人,都能听出这份冰冷是用来遮盖哀伤的冰冷,“关于邵陵提到的负面空间,显然这幅图中也有,就充斥在照片的周围,而且内容有些怪异。”
“是,”邵陵也尽量让自己从刚才的难过中回过神来,“负面空间应该是一片空白或渐渐灰暗的效果,但这张照片的负面空间是黑色的,上面还有白色的斑点,有些像深夜飘着的雪花,但又不像。”
朱浩文也加入了讨论:“我认为,相机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关键的道具,大概和毕笛的摄影家身份有关。我们已经知道相机可以通过快门和速度抓拍到过去和未来的情景,这是一个时间的纵深,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相机的镜头角度是不是可以拍到空间的拓展呢?像这种广角镜头是否能拍到灯旅之外的场景呢?”
这个说法很新奇,大家都不禁点头,邵陵进一步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以这张图片运用广角镜头的程度,拍到的也许不仅仅是灯旅外面的世界。”
“天啊,难道拍到了画外面的世界?!”罗勏惊讶万分。
“那倒不至于,”邵陵急忙说,“我一直在思考四旅的构成,以及四旅之外的世界是怎样的,通过那本《巫则》里面的话,以及石埙和卫东的画,我认为四旅应该是环形的构成,这也正好应了那句‘为我环旅’的说法。”
卫东皱着眉头听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说,地卵就像个大鸡蛋,四旅就像一条腰线系在地卵上?”
“对,你表达得很准确。”邵陵点头。
“我认为,四旅不是系在地卵上的,而是环在地卵内部,”这次说话的是朱浩文,“《巫则》开篇说:地卵为土所蕴,内中亦有光阴。我觉得四旅中的人是生活在地卵之中的,依然是以带状分布,但不是像我们生活在地球表面上,而是生活在地卵的内部。”
“不行了,我脑筋彻底不够用了,你们就说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吧?”罗勏看了看点燃的香:“还有两个多小时又该灭灯了,咱们得抓紧时间。”
“除了送葬之外,我让柯寻他们按照包裹里的采买清单去店铺一趟,希望有收获,”牧怿然拿出洗出来的另外一卷胶卷,“现在咱们看奚盛楠相机里的照片。”
罗勏接过胶卷进行简单的投影仪安装:“奚盛楠好像并没有拍照吧,她的相机里应该不会有这个世界的照片。”
“也许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奚盛楠拍过,那些白鱼的图片至今都不知道是出自谁手。”卫东闲话少说,很快就装好了胶卷,准备“放映”。
“对对,咱们的活儿多着呢,一会儿还得放大那些白鱼图片。”罗勏也很快进入角色,专心致志和卫东配合。
奚盛楠拍的图片一张张闪现在光幕上,拍摄手法和麦芃的迥然不同,奚盛楠似乎更喜欢用微距拍静物,或者叙事风格的人物街景,偶尔还会拍一些动物和美食。
当图片上出现旧站美术馆这座古老建筑的时候,卫东和罗勏的动作不约而同慢了下来,这座熟悉的美术馆,像是一个压抑得无法醒来的梦境,将大家再次拉入暗夜。
“你们说,咱们现在还在旧站美术馆里吗?”罗勏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咱们还在画里,”秦赐接了话茬,“《逆旅》这幅画是陈列在美术馆里的,所以从广义范围来讲,咱们还在旧站美术馆里面。”
“好吧,这个问题和咱们目前的几条时间线的问题一样深奥难解。”罗勏摇摇头,继续展示下一张图。
奚盛楠应该是个热衷于记录生活的摄影者,她将美术馆的大厅也拍了下来,甚至给看门的老大爷拍了一张侧面像,那看似普通的神态竟被拍出了某种悲怆的味道。
之后就是对各个展厅的随手拍摄,很快照片就展示出大家所熟悉的那个展厅,以及那扇熟悉的门。
门里就是作为展厅隔开的另一部分展览,属于毕笛的摄影作品的展览。
后面的照片果然是关于毕笛作品展的拍摄,奚盛楠并没有特意聚焦具体的作品,而是将展厅的布局和窗外的光线形成一种舒适的氛围,为这场未来影展镀上了一层来自仰视者眼中的金。
“停!”几个人不约而同说道。
卫东罗勏也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正在慢慢移动中的这张负片停留在了光幕上。
图片拍的是展厅中的展架,展架上的一排摄影作品形成了纵深效果,毕笛拍摄的照片们被由近及远陈列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数第三张作品上——虽然图片较小,因为聚焦偏离的缘故,显得也并不那么清晰,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它——《逆旅》,这张图正是《逆旅》。
“天啊,我有一种时空错位感,咱们现在是在这幅画里看这幅画对吗?”罗勏摇着头,倍感不可思议。
其他人则都在沉默地观察着这幅画,虽然图片里的这张画有着化成灰也会被大家认出来的熟悉感,同时又有着隔久不见的疏离与陌生。
“我现在觉得这个圆,好像突然有了特殊的意义。”卫东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圆像个照相机的镜头?咱们所有人其实都在毕笛的镜头里。”
“有道理,难怪相机在这个世界被赋予了如此特殊的意义,”秦赐凝神看着照片上的圆形,以及圆形里面的房屋,“现在看来,这个圆形也许就是个圆环,逆旅就存在于在圆环中。”
“还有时间线,”邵陵补充道,“我们刚入画的时候,本身所处的时间线和另一条时间线进行了对接,大概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圆。”
“签名在圆环之外,”方菲也发了言,并且有着一语惊人的意思,“我们在圆环里面,签名在圆环外面,我们要找签名只能出去。”
大家静了静,一时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突破点,一时又觉得想要达到圆环之外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已经不是地理距离的问题,圆环之外,那似乎是另外一个宇宙。
“你们看,在圆环的右侧好像有一些东西。”牧怿然说。
大家闻言,全都眯着眼睛看向圆环的右侧。因为签名在圆环的左侧,所以右侧就被人忽视了,现在看来,那里似乎有一些无序的线条,但因为颜色过浅,显得非常模糊。
“我记得这些东西,”方菲说,“咱们入画之前,我重点观察的就是铅笔画的部分,也就是这个圆环和圆环外的东西,左边是作者签名和日期,右上角有一些铅笔的线条痕迹,非常轻,我当时认为是图片处理得不干净造成的。”
“是,这些线条太随意,好像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卫东也说。
牧怿然看向方菲:“你当初看到的线条是什么样的,能简单画下来吗?”
“我试试,”方菲来到桌前,拿起牧怿然准备好的纸笔,仔细回忆了一下,就画了几笔:“左边有一笔还是两笔我忘记了,反正是略弯的线,右边我记得很清楚,两条线是交叉的,就像打了个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线条本身就很轻,而且被橡皮擦过,所以我当时认为是画画时造成的多余线条,就没有在意。”
“我想,这个圆是可以突破的,因为是铅笔,是可以擦掉的。”如果换做平时,邵陵一定认为自己是在试图讲一个笑话,但此刻却是极为认真的,“这幅画铅笔的部分其实都是有可能被橡皮擦掉的。”
“包括画家的签名。”朱浩文说。
“天啊,那可太可怕了,签名要是没了就真完蛋了。”罗勏被大家说怕了。
“大家仔细看这个图案,”牧怿然将方菲刚才画的图展示给大家,“请大胆发挥想象力,你们认为这像个什么?”
“几根头发丝儿……”罗勏说。
“没画好的流云?”秦赐说。
“刮起来的风的痕迹?”卫东说。
其他人都没再说话,仅凭这几个抽象的线条实在看不出像什么。
牧怿然在旁边用自己的笔触又画了一个类似的图案,保留了右侧的叉,左侧的弯线只保留了一条:“这样呢,像什么?”
众人皱眉看了良久,最后都放弃了猜测。
“灯泡。”朱浩文突然说,“很像中学物理课学习电路时画的灯泡。”
经朱浩文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些像,只不过画电路时会用完整的圆来圈住那个叉,而这个画得更随意。
牧怿然点头:“我也认为这是个灯泡,准确说这是个光源的表示,一个摄影师构图的时候,应该会考虑光源的位置,所以毕笛专门画了出来,但因为是用来提醒自己的草稿,所以为了整体构图的效果,后来可能就擦去了。”
“如果是光源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画一个太阳?”卫东说。
“我认为,这幅画如果换成摄影作品,大概无法直接在自然界完成拍摄。”牧怿然说,“所以,作者无法借助太阳的光,就只好人工造景,选择用灯光。”
“可是不对啊,”秦赐说,“无论是太阳还是灯,总归是光源,但为什么圆圈里的房子的影子与光源是对逆的?这不正常。”
圆圈的右上方是光源,但圆圈里的房子的影子却是位于右下方的,这的确不符合常理。
“如果太阳在右边,房子的影子应该拖在左边才对!”罗勏也看出了问题。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才造成了这个世界时间的错乱,这里面的光影是完全不对的。”牧怿然说,“光影,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光阴。”
这个世界的时间如此混乱,甚至出现了不止一条时间线,这些并非偶然造成,而是出自画家的设计本意。
画家似乎就是想完成一幅这样的摄影作品,一幅光线扭曲的、不可能实现的作品。
“所以呢?咱们到底怎么出去?签名在圆圈儿外面。”罗勏有些着急。
“咱们可以出去,因为地卵的样子和那个石埙差不多,也有一个吹孔似的出口,我们可以从出口出去。”方菲的声音在大家身后响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方菲此时的话有些不对劲,一时间都回过头来,这才惊觉,方菲不知何时戴上她的面具!
那个雪白的属于巫的面具。
方菲戴上这个面具,仿佛一下子就换了身份,虽然方菲平时的面部表情并不丰富,但这个面具却令她变得线条冷硬,甚至还有些神圣。
卫东试探性地对方菲说:“你现在是方菲,还是巫大人?”
方菲雪白的面孔面对着卫东:“无论是谁,咱们都永远是伙伴,目的是找签名出去。我现在只是借助这个面具,看到了一些肉眼所看不到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地卵的内部,以及我们所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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