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赤南勒马黄河边上,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对面旌旗招展的右武卫大营。他没有想到,朔州唐军反应如此迅速,不但早就抵达了黄河边上,更是在这里修筑了一个半永性的坚固的大营。
这让他们早先的计划,出现了很大的纰露。
按照吐火罗的规划,他们在拿下天德之后,便应当插入河东区域的,但现在朔州兵马已经抵达了他们的侧翼,这个时候他们想再走这条道路,就不得不担心唐军拦腰给他们一击。
如果他们仅仅是骑兵倒也罢了,但德里赤南此行,骑兵只占一半,大量的步卒是无法迅速摆脱唐军的纠缠的。
眼下,便只有先击败了唐军右武卫,才能高枕无忧地进入河东,完成吐火罗骚扰,牵制,破坏河东的目的。
“彭芳,你觉得该怎么打?”德里赤南突然回头,笑着问身边一个显得有些颓废的将领。
这个人,便是天德节度使彭芳,他,投降了。
与德里赤南一场野战,大败亏输的彭芳带着数千心腹突围回到了中受降城,但紧接着便被德里赤南包围,守御数天,没有多少准备而且士气低落的天德军损失愈发惨重起来,这个时候,灵州全线失守的消息,让彭芳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在德里赤南派人招降之后,他选择了向对方投降。
他不想玉石俱焚,也不想他的一家老小都跟着他陪葬,当然,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将官们和心腹精况,他们的家人也都在中受降城。
到了这个时候,天德军上上下下,早就没有了一战的信心。
“不好打!”彭芳打量着对面不远处的右武卫大营,“张嘉是一名极有经验的将领,这个营盘也建立得极其牢固,再加上他们的装备极好,所以想要打下来,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但是我们必采要将其打下来。”德里赤南道:“你有什么办法?”
彭芳思忖片刻,道:“正面强攻是必须的,然后派遣一支骑兵绕道至大营之后方,实施突袭,牵制,或许有可能。”
“很好。”德里赤南点了点头:“那正面强攻,就由你来负责主持,我们擅长野战,攻坚并不在行,我会派一支骑兵绕道他们后方去的,你觉得怎么样?”
彭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投名状,也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只是,这一仗下来,自己还能剩多少人呢?
“彭芳,你也知道,大论的二十万兵已经拿下了灵州,正在全面进攻夏州等地,我们将获得全面胜利是无可置疑的,打赢了这一仗,我们便能直下河东,对河东进行两面夹击,等到拿下了河东,你想要什么没有呢?”似乎看透了彭芳的心事,德里赤南道:“我答应你的让你永镇天德,可是说话算话的。”
“我明白了,我们正面强攻。”彭芳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到了现在,他也唯有用部下的鲜血来为自己的未来铺就一条光明大道了。
士兵死光了,总是还可以再招募的。
两人正对着对岸的右武卫大营指指点点,讨论着对方大营防御布置的时候,右武卫大营之中却突然鼓声雷动,密密麻麻的士兵瞬息之间便涌上了大堤。
右武卫战旗之下,张嘉勒马而立。
德里赤南与彭芳倒也并不如何惊讶,今日来探营,他们都是骑兵,来去自如。并不惧张嘉来一次突袭。
鼓声骤停,一骑突然手执右武卫战旗,跃马下了大堤,直接踏马于黄河之中那厚厚的冰层之上,夺的一声将战旗插在冰层里,手中斩马刀戟指对岸,厉声喝道:“彭芳,堂堂大唐节度,甘心投敌事贼,你,要脸吗?”
彭芳脸霎那之间便涨得通红。
“彭芳,你要脸吗?”身后大堤之上,上千右武卫将士齐声高呼。
彭芳脸红得犹如要滴下血来,竟是无言以对。
德里赤南眉头一皱,回头看着身后,厉声喝道:“谁去取了这狗贼人头为彭帅出这口恶气?”
一名吐蕃将领纵马向前。
“末将愿往。”
“好。”德里赤南微笑点头,“执战旗去,杀敌,夺旗。”
“遵命!”那名吐蕃将领大声应命,一手执战旗,一手执长矛,纵马而下。
斩将夺旗,一个古老的战场传统,多发生在两军光明正大的对垒之时,无外乎就是要以个人武力来激起士兵们的斗志,一方发起这样的挑战,另一方当然也可以不应战,甚至可以乱箭将这个挑战者射死,但如此一来,己方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个人武勇,仍然是所有人都佩服的一种手段。
当然,这样的在万人瞩目之下的决斗,双方派出去的都是自己觉得最有把握的战将,因为这不仅仅是人的决斗,还涉及到战旗的归属。
看到对方疾冲而下,右武卫郎将却是一拉马缰,向着上游方向而去,而那名吐蕃将领似乎对这一套也很熟悉,将手中战将往冰上一戳,带马往下游跑开一段距离,使得两人之间的差距拉开到了千步左右。
战马兴奋地打着响鼻,昂着头,嘶鸣不已,两将凝立片刻,一声呐喊之时,同时摧动马匹,相向狂奔而至。
两岸数千人,在这一刻,都是屏声凝气。
轰隆一声,两人两骑,重重地对撞在了一起。
两骑交错而过,血水喷溅而起。
两岸士兵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因为吐蕃将领只剩下了半片身子,随着战马向前奔行了数十步之后,啪哒一声,另外半边也从马上掉落了下来。
而右武卫郎将的肋下却插着一根长枪,鲜血也正从肋下嘀哒嘀哒地掉落下来。
但他还活着。
普通的士兵没有看清楚,但将领们却在这一刻,看清楚了两人的交锋。
战马交错的一霎那,一个举刀,一个挺枪。
问题就在于这名右武卫郎将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竟是自顾自地便是一刀斩了下来。完全就是不要命的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吐蕃将领在这一刻大骇,他稍稍地迟疑了一下,脚下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下马腹,胯下战马以为得到了主人的指使,向外稍避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使得吐蕃将领的长枪稍稍地偏了一点点,刺到了右武卫郎将的肋下,破甲而入。但那雪亮的刀光却在这一瞬间斩了下来。
锋利的斩马刀,自颈部入,肋下出,一刀便将那名吐蕃将领砍成了两片。
右武卫郎将策马兜了回来,一伸手拔出肋下长枪,扔在地上,根本不管伤处血如泉涌,行至吐蕃战旗前,一刀斩出,将对方战旗斩断,纵马践踏而过。
“吾乃大唐右武卫郎将鲁敬,彭芳,你必死于我刀下。”郎将鲁敬,厉声大吼,吼完这一句才带马而回,一弯腰拔起己方战旗,在如雷的欢呼声中纵马奔向本阵。
德里赤南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这一战,没有任何精彩可言,只有生死之分,即便是他,也看得惊心动魄,他自忖便是自己上去,也不见得能避开这样的夺命一刀,最多与这名唐将同归于尽。
这是换命,赌的就是谁先胆怯。
“我们走!”德里赤南带马回转,连那名死在黄河当中的吐蕃将领的尸体都不要了。
鲁敬纵马奔上大堤,整个人晃了晃,也是从战马之上掉了下来。
他受的伤,一点儿也不轻。
“李相秘营出身的人,一个个果然都是疯子啊!”张嘉在心里低声叹了一句。这鲁敬,出身于大青山秘营蛟组。
今日虽然只是两个人的战争,但却让双方士卒都看得惊心动魄,一枪一刀,双马交错,一切便都结束了。
战争,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翌日,正式的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由彭芳指挥下的天德降军为先锋,在战鼓声中,举着大盾,推着弩车,缓缓地下了河堤,踏着厚厚的河冰,向着对岸逼来。
而在凌晨时分,一支由阿史杜拉率领的吐蕃骑兵,却是沿河上溯数十里,准备觅地渡河,从后方向右武卫大营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里数百里的地方,一支骑兵队伍,在漫天的风雪之中,静静而立。人与马,都覆盖上了一层雪花。
这是李德率领的八千骑兵,此时,他们距离他们的目标,只有区区不到二十里地。
而他们的对手,吐蕃大将色诺布德,正在西受降城中享受着温好的美酒以及俘虏的艳丽的女人。
西受降城并不大,压根就驻扎不下他的数万步骑,能够进城的,便只有色诺布德的数千心腹,主力部队,则在距离西受降城数里的地方扎下了大营,与西受降城互为犄角。
“对方毫无防备,连斥候都没有往外派。”数名归来的斥候,满脸喜色的向李德汇报着。
“今日,就是这些杂种的死期。”李德看着身周的八千骑兵,狠狠地一挥拳头,道:“接近,突袭,马踏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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