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灰河镇的边缘,队伍停下。
他们向镇子中最大的宅院望去,就见宅园的矮城墙上,夕阳的余晖洒落,矛头闪亮,盾光照耀。
十几个人站在城墙上说说笑笑,对着外面的暴民指指点点。
两座巨弩宛如两头魔兽,用冰冷的眼神注视所有人。
队伍中的暴民望着镇口那一具具尸体,咬牙切齿,低声咒骂。
“你们三个人就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和他们进入镇子。”苏业道。
帕洛丝伸出白皙的小手,抓住苏业后腰的皮甲。
“我的身体好了。”帕洛丝细嫩的声音中充满坚定。
“我也去!”雷克和霍特齐声道。
苏业转过身,看向三个同桌,露出浅浅的微笑。
“感谢你们能这么做。但,任何事情都有不可控的因素。即便我自认为有办法避开危险,也不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更何况带上你们。”苏业道。
“你可以不做的,你说过,每个人都有更好的选择。”雷克盯着苏业的双眼。
苏业望着前方的镇子,望着那一具具被钉在柱子上的死尸,望向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望向昏黄的天空。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成为传奇,什么样的道路,才会成为传奇之路,你们想过吗?”苏业问。
霍特摇摇头。
“我想过,但没有结果。”雷克道。
帕洛丝点了一下头。
“我翻遍了所有传奇大师们的生平简述,也翻找了那些初代贵族的记录,希望从他们学习经历、言行风格和行为方式中,找到传奇之路。可惜的是,他们的传奇之路五花八门,他们的行为方式并不相似。但是,我不断总结,不断思考,终于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苏业道。
三个人认真地看着苏业。
“那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做的事情,都是他们认为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事情。他们从来不是为了传奇而成为传奇,是做自认为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事,而成为传奇。大多数和他们处于同时期的人,不仅不理解他们,反而会嘲笑否定他们,认为他们都是骗子,认为他们做的事情毫无意义。直到他们成就传奇,直到他们做到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然后,那些嘲笑他们的人,继续嘲笑下一个未来的传奇。”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大多数人会嘲笑那些传奇?我想过很多,但没有正确的答案。直到前不久,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嘲笑传奇的人,在用本能思考,用感觉来判断这个世界,从不深入思考。”
“后来我没有继续考虑这个答案,我只考虑,我自己认为什么最有意义、最有价值,只有做我自己认定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事情,我才能找到自己的传奇之路。”
“万千道路有传奇,但我的传奇之路,只有一条。或许,我现在的选择不是最正确的,但在这一刻,我坚信,我走在自己的传奇之路上。”
“虽然,下一步可能会给我带来灾难,但就算我站在原地,谁又能知道,灰河镇会出一个坎蒙拉,雅典城会不会出坎蒙拉?希腊会不会出坎蒙拉?而我,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暴民?我不知道。”
“所以,我只能做我认为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事。”
苏业说完,笑了笑。
“你们三个就站在这里吧,说句实话,你们三个如果加入战斗,给我添乱的可能性更大。伤心吗?伤心就对了。”苏业笑着看向帕洛丝。
帕洛丝还是没松手。
“我不去了。”霍特道。
“你下次换个理由,这么说太伤人。”雷克无奈道。
苏业和帕洛丝四目相视。
帕洛丝缓缓收回手。
苏业微微一笑。
“回头见。”苏业面朝前方,向后一挥手。
这时候,帕洛丝坚定的声音响起。
“做你想做的,错了算我的!”
少女的声音,仿佛有击破天地的力量。
苏业回头看向少女。
夕阳之下,闪亮的枪剑与阳光,照耀一身红皮甲的少女。
她的骄傲,掀起劲风,吹动齐腰黑发,染上点点金光。
她的眸子里湛蓝,仿佛洒满雅典的天空。
苏业微微一笑,这算是霸道女总裁爱上我么……
“回头见。”
苏业大步迈向前方的暴民。
帕洛丝、霍特和雷克望着苏业的背影。
“他到底想做什么?”霍特问。
“我只能猜到大概,猜不出细节。”雷克道。
“他想让雅典,看到灰河镇的颜色。”帕洛丝静静地望着苏业的背影,目光柔柔。
暴民们站在那里,那些尸体和贵族的私兵让他们冷静下来。
“扎克雷,我们……来做什么?”
“是啊?我有些心慌。”
“那个青铜战士还在。”
“我们……走吧。”
暴民们全身发软,惊慌地看着扎克雷。
扎克雷走到苏业身边,道:“苏业大人,一切都听您的。”
苏业点点头,伸手指向灰河镇。
“在此之前,这里还是你们的家园,你们还能住在温暖的屋子里,吃着自己种的大麦,跟亲戚朋友一起聊天闲谈。那时候,你们的衣服是完整的,你们的脸上,没有这么多污泥。”
所有人的目光变了,变得柔和,变得温顺,每个人的眼前,都浮现关于灰河镇的美好记忆。
苏业收回手。
“在坎蒙拉来到后,灰河结了冰,孩子们也不敢快乐地跑来跑去,翻腾的胃部好像住着青蛙,里面的叫声时常回荡在你们的耳旁。你们饿了,你们冷了,你们活不下去了。不得已,你们离开家乡,离开曾经温暖的地方,离开这个汇聚一切美好的地方,离开灰河镇,进入黑暗又阴冷的外面。你们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掠夺,抢劫,杀戮,逃亡……”
他们的表情再次变化,一些人全身冒着汗,一些人面露惊恐之色,一些人越发阴狠,一些人咬牙切齿。
苏业指向遥远的雅典城。
“你们这些流民,已经被雅典城的贵族老爷们定为盗团,坎蒙拉的几句话,就让你们成为不事劳作的暴民,成为无恶不作的强盗,成为恶贯满盈的屠夫,成为应该被剿灭的暴徒。最多一个月,在坎蒙拉的挑唆下,雅典城内就会有一支由黄金战士带领的贵族队伍,他们打着剿灭盗团的旗号,在雅典公民的欢呼声中,离开雅典城,然后找到你们。你们,会怎么样?”
众人如坠冰窟,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些贵族战士的凶残。
几百年前,贵族流行狩猎野兽。
现在的贵族,也流行狩猎,但狩猎的对象既不是野兽,也不是盗团,而是流民。
“在强大的贵族队伍面前,你们不堪一击,你们会被他们斩断四肢扔在地上践踏,会被他们扔到火堆上焚烧,会被他们拖在马后戏耍,会被一个一个砍掉头颅。等他们玩够了,尽兴而归,会带着装满你们头颅的马车,回到雅典城,再次接受雅典公民的欢呼,得到荣耀与战利品,得到晋升。而你们的头颅,和其他“强盗”的头颅填埋到一起,成为野草的养料。”
一些人轻轻地颤抖着。
帕洛丝、雷克和霍特站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
三个人咬着牙,握着拳。
“所以,不是我羞辱你们,你们毫无选择,你们但凡有一点选择,也不会成为流民,更不会像野狗一样在广袤的大地上游荡。你们人生的尽头,原本只能被贵族像野兽和畜生一样狩猎,然后,被打上强盗的臭名,哪怕死后也会成为全雅典全希腊诅咒的对象。”
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反驳。
也没有借口反驳。
苏业再次望着灰河镇,望着那座大宅院。
“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贵族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连我一个没下过田的人都知道,希腊的大麦要十五六年歉收一次,小麦四五年就会歉收,坎蒙拉在贵族学院学习过这些基本的知识,为什么非要种?”
众人心中有同样的疑惑,看着苏业。
“我有个朋友叫雷克,就是身后那个永远戴着黑眼圈、面色苍白的瘦子,他说过,贵族根本不把平民当人看,一直把人当畜生。我听到后,突然意识到,在书里,初代贵族们都是英雄一样的人物,他们那么英勇,那么明智,那么慷慨,他们是把平民当人的。为什么他们的后代完全不一样?”
许多人轻轻点头,他们也不明白。
“我还有个朋友,叫帕洛丝,也在我的身后。她说,贵族是因为傲慢才变成这个样子。我觉得,他们两个人说的都没错,但好像还有其他的角度来解释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但一直没有结果,直到听说了灰河镇的故事,听说了大麦和小麦,听说了坎蒙拉。”
“我发现,坎蒙拉和你们,或者说贵族和平民,有一个共同点,实际距离很远。是,你们住在同一座灰河镇,相隔不过几条街道,但是,坎蒙拉在重兵把守的堡垒中,而你们被隔在墙壁的外面。你们想要对坎蒙拉这个贵族说什么,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运气不好,可能挂在木桩上。”
许多人扭头看向镇子外的那些木桩,看着木桩上一个个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孔。
扎克雷目光暗淡,别说那些平民,哪怕自己一个黑铁战士,在坎蒙拉眼中都不配上前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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