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独一处
京都的夜晚,比北齐上京的夜晚要显得清静少许,庆国人似乎还没有习惯所谓盛世年华,所以大多数时候,还是习惯夜晚在家里呆着,当然,那些流晶河上的花舫,城西的青楼不在此类中。
范闲负着手,在夜色中缓步前行,邓子越抱着个盒子跟在他身后数步,忽然间范闲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前身后那些黑暗处招了招手,隐藏在黑暗中专门负责保护他安全的那些监察院吏员,有些不知所以地现了身。
“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们在我身边,何必还要刻意留在黑暗里。”范闲笑着说道。
邓子越苦笑着解释道:“朝官们不喜欢看着监察院的密探在街上,百姓们也多有畏惧之感……只怕对大人影响不好。”
范闲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笑着说道:“你们老在人房顶上走,难道不怕影响别人睡觉?”
众下属面面觑,却也是依着提司大人的意思,来到了街上。这些人都是当初在监察院里并不怎么得志的官员,王启年受命组建启年小组的时候,也很用了些心思,找的都是些合用之人。如今启年小组里的人跟着范提司,在院中可谓是春风得意,不论是去八大处里哪边交待公务,对方总是恭恭敬敬,而且每月除了俸禄之外,还有很大的一笔津贴,这种转变让他们深觉跟着范提司,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时近中夜,气温渐低,邓子越赶前几步,将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搭在了范闲的身上,然后马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行七八人向前走去,众人都穿着监察院特制的那种黑色单衣。下摆在膝盖之上,衣料并不怎么反光,看上去有一种阴沉的观感。
月光下,一行人正保持着一种很有味道地距离,沉默而同步地将范闲拱卫在正中,向着前方行去,银光如雪,黑衣如墨。
第二日。范闲就去了天河大道旁的那个建筑——监察院。
他一路往里走去,一路都有面色平静的监察院官员向他低身行礼。
“提司大人早安。”
“范提司早。”
他一一含笑应过,脚下未停,向院后的那个房间走了过去。推门而入,然后发现八大处的七个头目已经到齐了。
范闲微微欠身,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那七位头目不敢托大,赶紧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尤其是四处的言若海看着范闲更是面色喜悦,微有感激,想来这两天在家中与言冰云父子和睦,心情不错,只有陈萍萍坐在长桌尽头的那张轮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咳了一声。坐到了陈萍萍右手边的那位座位上,有些意外没有发现老师地身影,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陈萍萍双手轻轻抚摩着膝盖。用微尖的声音轻声说道:“他去江南快活去了,我也管不住他。”
范闲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眼视前方,说道:“什么时候你也出去玩去?”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有能力接班。”
监察院极少有这种会议,恰好范闲来的两次都碰着了,当然。这两次会议与他也都有扯脱不开的关系。在听取了范闲关于北齐之行的汇报之后,众官员都放下心来,只要北面的密谍网络没有遭到致命性地毁灭,其它的其实都无所谓。
至于范闲提名王启年暂时处理北方一应事务,众人也没有太大的异议,一方面范闲身为提司有这个权力。二来王启年在院中地资历也足够久,如果不是他当初自己不争气,只怕如今也是一方头目。既然他机缘巧合跟了范提司。范提司让自己人向上晋一级,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举动。三来。北面那摊子实在是个危险的买卖,看看四处言大人家公子的遭遇就知道了。
但接下来宣布的院内人事安排,就有些出乎众人地意料——院中官员一直以为,在一处朱格自尽之后,那个一直空着的位置,之所以院长大人始终没有喊人接手,为的便是等小言公子回国之后接任,没有想到院长大人宣布的任命中,言冰云竟然任了四处头目——如果他到了四处,那一处归谁管理?言若海大人呢?
陈萍萍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帘:“若海在院子里呆久了,有些腻了,所以自请辞去四处职务,明日发文去吏部,在京中谋个闲职,养老吧。”看模样,陈萍萍并不是很高兴于言若海地自请去职,但言若海这一年里天天忧心儿子的死活,竟是真的有些厌倦子院中的生活,加上他自己也清楚,院中八大处,总不可能让自己言家同时出现两位头目,为了给言冰云腾位置,他只有抢先辞职。
监察院八大处头目,看似品级不高,但实际上却是手中握有大权的职司,就算是各部侍郎,也不敢轻易得罪。
范闲看了言若海一眼,发现他的眼角果然有些疲倦之意,又有一丝解脱欢愉之意。
既然院长与言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四处的后手,众人也就不再多言,此时二处头目问道:“一处的位置空了这么久,总要有人打理才是,沐铁……”他摇了摇头:“忠诚自然无二,只是这位大人只会拍马屁,能力还是弱了些,一处是院内最关键地部门之一,总掌京中官员的监察,总需要有个得力的人才行。”
其他的几位头目也纷纷点头称是,一处是八大处里最光鲜的位置,这几位八大处的老板,既然不像言若海那样激流勇退,自然谁都想更进一步。
陈萍萍缓缓转头,看了脸上犹有狐疑之色的范闲一眼,开口说道:“自今日起,一处不设头目,转由范提司全权管理。”
这话说的轻,但落在众人地心中却是极重,众人顿时将心中那点儿争权夺利之心全数驱散,和谁争,也不敢和范提司争,他本来就是自己这些人地上司,明显将来是要接陈院长班的大人物,此时兼管一处,谁敢多话?
但众人心头也自凛然,提司之权本就少有限制,如今范大人兼管一处,那一处地事务也不再需要院里亲手安排,反而是其它的部门都要配合一处,如此一来,一处的地位只怕又会再提高半个级别——换句话说,范提司就是一处的君主,他说什么,一处便要做什么!
范闲也有些吃惊,为什么陈萍萍会让自己管理一处,转脸望着他说道:“院长,我做这个提司,已经很勉强了,从来没有经手过具体事务,贸然打理一处,只怕对院务……没什么好处。”
陈萍萍一句话,便定了调子:“没有具体事务的经验,所以把一处给你,就是为了让你长些经验。”
会议结束之后,院中的众下属纷纷向范闲道喜,只是监察院总比朝廷里别的部司官场风气要好些,所以范闲并没有听到太多不堪入耳的马屁声。众官离去之际,言若海却专门留了下来,向范闲道了声谢。
范闲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隐隐惭愧,赶紧笑着说道:“我与冰云一见如故,再说都是院务,我实在也没有出什么力,言大人切莫这么说,惭愧晚辈了。”
言若海见他不居功,对这位年轻的贵人更是欣赏,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过几天,我上帖子请范大人来府上坐坐。”
“一定,一定。”范闲不会拒绝,心里也奇怪那位沈大小姐如今在言府里是什么模样。
房里只剩下陈萍萍与范闲两个人。
“胡闹台。”陈萍萍皱眉望着他,“我知道冰云这孩子心性沉稳,绝不会将那个女人带回京都,想来这都是你的主意。”
世人皆惧陈萍萍,但范闲在他面前却总是嘻嘻哈哈地扮演一位晚辈的角色,乱叫了一通冤枉之后说道:“院长大人,这和下官可没关系,那位沈大小姐一入使团,便始终呆在大公主的车驾上,我总不好强行拖下来杀了。”
陈萍萍眯着眼睛说道:“回京途中,我一直让黑骑跟着使团,如果不是你示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单骑闯入使团?”
范闲一窒,不知从何解释,半晌后叹息道:“总不是一段孽缘。”
陈萍萍打心里无比疼爱这个年轻人,也舍不得多加责备,转而呵斥道:“为什么你要让启年小组亮出行迹?”
范闲知道这事瞒不过对方,早就想好了应答,微笑说道:“因为我想让院子变得光明正大一些,老缩在黑暗里,惹那么多人害怕咱们,没那个必要。”
“光明正大?”陈萍萍皱眉道:“你有这个心思,也算是好的。”
范闲替他将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轻声说道:“慢慢来,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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