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认识他?”明山马上就听见了,含笑的目光投了过来。
“呃……唔……”所有人都在看他,陈二根马上心慌,嗫嚅着低下了头,不吭声了。
明山略微等了一会儿,也不勉强,看着一脸迷茫的其他人,微笑道:“看来诸位都是很陌生了。”
工匠这个圈子比较奇怪,底层工匠长年驻扎在一个地方做活,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去自己的小小世界,他们不断重复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艺,见识极其有限。
但是有了一些名气,比较高层的工匠却会被召唤或者聘请去做一些比较大型的工程,交流比较多,见识也要广博得多。
所以同样是天工事迹,陈二根完全没有听说过,其他这些人却个个熟知,还各有各的信息,就是因为这个了。
但他们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而这个时代的信息交流,本来就是非常滞后、非常闭塞的。
所以这时候说起许问,大家面面相觑,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茫然。
“这个名字,我好像略微有些印象……”其中一个人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是江南路去年徒工试的三连魁首?”
这人来自于江南路,但以他的地位,做百工试考官都绰绰有余,徒工试这种学徒考试,根本不会放在他的眼里。
他对许问这个名字熟悉,还是因为岑小衣。岑小衣断指嫁祸,攀附权贵,谋杀同案,是林萝当地出了名的恶性案件。最后他得以伏法,还被受害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溅血当街,传奇性极强。
这段故事被改编成了无数的说书话本,四处流传,许问作为其中当事人,名字也跟着流传了出去。这个人的印象,就是来自于此。
“没错。”一个声音突然从队伍后面响起,那人大步流星走到队伍面前,除明山和陈二根外,所有人齐刷刷地向后退了半步,一起行礼,“孙大人。”
被邀请到这里来的基本上都是大周最出名的工匠,在手艺人这个行当里,他们地位尊崇,很多都被叫作“祖师爷”,到这里来,他们相互之间的称呼就是“大师”。
但是工匠,就身负匠籍,在士农工商里属于第三阶层的人物,社会地位相对低下。
近年来,朝廷实行百工试与徒工试,从工匠们聘请人才,工匠从而也可以做官,相当于为他们指出了一条通天之梯,他们的地位陡然提升。
但是,短短几年的变化并不足以改变千百年来的地位,他们被聘请到别家的时候,仍然是雇工,最多被叫作一声“大师傅”,闲时送个果儿奉个茶,而隐藏在尊敬下的轻慢,时而可见。
这其中也有少数,首先就是那些通过百工试获得官职,与超出平常的社会地位的那些人。
在此之上还有一种,就是在百工试正式实行之前,就已经通过自己的手艺进入这个阶层的人物,其中典型就是孙博然。
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经以工匠之身,进入工部,正式任职。
之后,他任京营府副总管,兼管三处,修大周宫,建墨工殿,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工匠。
他在工匠里地位非常特殊,任谁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口称一声孙大人。
孙博然年少成名,在被叫作“孙大人”之前就已经是非常著名的工匠,被邀请来流觞会是非常正常的事。但听他的话,好像对这个许问非常熟悉?
“许问学艺一年即参加徒工试,当年即任县试魁首。又一年后,连过府试院试,均为魁首。另整理全分法上奉京营府,现至各官坊通用。半个月之前,工部于绿林镇外红土场甄选行宫主官,许问与三位墨工一起竞选,此事李/大师应该清楚。”
孙博然徐徐而言,目光直射人群中间的李全。
李全在竞选的时候认了输,但想起自己输给一个毛头小子还是很膈应,前面明山说到许问的时候他躲在人群里不吭声,现在被孙博然指名道姓,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许问手艺精湛,思虑高远,我远不如他。”
“李/大师竟然也这样说,有意思!年纪轻轻就赢了三位墨工,这是天纵奇才啊!走走走,去看看!”
学艺时间这么短,就有这样的成就?
人群里马上爆出了议论声,有疑惑想知道更多细节的,有觉得许问必定根基不稳揠苗助长的,也有不少真心觉得许问很厉害天份奇高的,总之大部分人都对他产生了兴趣,一群人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山下走。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有在山下“留墨”,自然也熟悉地方。
临近稍高的地方有一个转角,类似一个观景台,俯视下方刚好可以看见山道全貌。
一群人走到这里,略微停步,俯视下方。
陈二根一直走得比较后,这时却突然非常主动地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观景台”的边缘。
雪光耀眼,他眯着眼睛往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知道许问长什么样子,突然有些焦急。
他左右看了一眼,看见李全,记得好像刚才那位孙大人说这位曾经跟许问一起做过什么事情,轻轻一拉他,壮着胆子问道:“这,这位大师,你认识许问是吧?能,能跟我讲讲哪个是他吗?”
李全简直听见许问的名字就有点牙疼,他看了陈二根一眼,头也不回地指道:“喏,那边那个坐在石头上雕冰的。”
陈二根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与此同时,李全却看向了另一边。
他看见了两个人,认出了其中一个。
“祝老汉?他怎么会在这里?”李全惊疑不定地问道。
“祝老汉?”
“那个祝老汉?”
陈二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名字是谁,但人群已经骚动了起来,好些人都在问。
“为什么会请他来?”一个人问明山,有点质问的意思了。
“祝老汉是鲁班书正宗血传,怎么不能来了?”回答的不是明山,而是李全身边另一人。
“鲁班书害人害己,乃是伪书,其中记载全是恶术,如何能容!”李全猛一转身,直接开骂。
“人有本性,术无善恶,你这话也太偏颇了!”那人也不甘示弱,直接回骂。
“但那祝老汉……”
李全话没说完,就听见旁边陈二根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那,那人怎么突然消失了!”
陈二根本来更关注许问的,但旁边人吵成这样,也不由得多看了下面长得很怪的老头几眼。
结果看了才两眼,他就连退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不止他一个人在看,所以很多人也清楚地看见了,下面是一片雪地,无遮无挡,四下一览无遗。
祝老汉瘸着腿在雪上走了两步,突然就连人带影子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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