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与年俗
,国潮1980
由于春晚连续两年取得了辉煌成功,已经完全改变了共和国除夕守岁的习惯。
1985年的除夕夜,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几乎成为这一天老百姓最期待的事儿。
只可惜勇于创新并不总意味着伟大的成功,称职的导演也做不到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想当初凭一己之力解禁了《乡恋》,力排众议让《吃面条》小品和观众们见面,靠单枪匹马请来港澳同胞登上春晚舞台,并一手促成《难忘今宵》这首经典主题诞生的黄导,这次可真的玩儿现了。
本届春晚,他光想着要为了全国人民展示出宏大的场面了。
非要把举办现场挪出电视台的演播大厅,改为在能容纳一万五千名观众的京城工人体育馆举办。
却没想到以电视台的现有设备和调配手段都不足以支持这样的演出形式。
由于有线耳机的通讯信号太差,经常会出现指挥失灵,指挥中断的情况。
以至于导演的安排,演员和主持人都听不到,甚至现场还出现了人在说话但没声音的情况,
这就导致这次春晚现场几乎全面失控,完全没有前面两届春晚那种行云流水般的转态。
反而沦为了一届让全国人民深感失望的春晚,堪称灾难性的重大失败!
实事求是来讲,从春晚刚开始播出,电视屏幕上的效果就不尽人意。
别的不说,用浑厚的声音来介绍现场情况的赵忠祥,一亮相就让人看着不舒服。
本来以黄导的设想,体育馆观众多了,现场氛围应该特别热烈、特别欢快才对。
可实际上观众离舞台远,加上光线反差大,体育馆整场环境发暗,反而让现场显得沉闷,喜气全无。
另外,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才”。
而且由于批评的观众太多,电视台方面也不得不有所交代。
于是十一天后,电视台通过《新闻联播》,郑重其事地就此事向全国观众道歉。
这还不算完,有关部门先后派了四个调查组到国家电视台,调查晚会质量,分析失误原因。最后黄导因此被停职半年之久,打击可谓不小。
不过春晚的失败,倒是对宁卫民没什么影响,因为他早就知道这场晚会回砸锅。
而且三十年后还会被网络时代的网友们挖出来,冠以“史上最差”的一届春晚。
那么既然没有期待过,也就无所谓失望。
这个除夕夜,他的精力都放在跟老爷子闲聊天,聊聊旧日光景和过去的人们怎么过年上了。
大概是最近的几个月,宁卫民一忙起来,师徒俩好久都没在一起这么放松,这么亲近的聊过天了。
看徒弟连电视都春晚都不看了,专心跟自己聊天。康术德的心情也不错,还真想起了一些几乎忘记的往事儿。
在宁卫民听来,好多都挺有意思的。
比方说,这最后的一天的黄昏,仍然是好多小贩赖以生财的宝贵时光呢。
据老爷子的所说,过去的京城,除夕临近黄昏时分,是街上最清静的时候。
店铺早打烊关门,胡同里几乎见不到人影。
除了寒风刮得电线杆上的线和树上的枯树枝子呼啦啦的响,听不到什么动静。
只有走进大小四合院或大杂院里,才能够听到“乒乒乓乓”在案板上剁饺子馅儿的声音。
那是从各家里传出来,你应我和似的,就像是过年的前奏。
但往往就在这时候,胡同里会传来一声声“买荸荠喽!买荸荠喽!”的吆喝声。
由于四周清静,这声响便显得格外清亮,在风中荡漾着悠扬的回声,各家都能够听得见。
这时候,各家各户通常都会有人走出家门,来到胡同里,招呼卖荸荠的。
“哎,买点儿荸荠!”
卖荸荠的先不问数量,倒是会再次刻意问上一句。“您买荸荠呀?”
买主儿便会说,“对,荸荠!”
卖荸荠的一定还会再问,“年货您都备齐了?”
大人们便会欣然作答,“备齐啦!备齐啦!”
然后彼此笑笑,点头称喏,算是提前拜了年。
荸荠,就是取这个“备齐”之意。
那时候,卖荸荠的,就是专门来赚这份钱的。
买荸荠的,无非是图这个荸荠的谐音,讨这份吉利的。
那时候,小贩卖的荸荠,一般分生荸荠和熟荸荠两种,都很便宜。
也有大人手里忙着有活儿,出不来,让孩子跑出来买的。
总之,各家是一定要几个荸荠的。
对于小孩子,当然不懂得什么荸荠就是备齐了的意思,只知道吃。
那年月,冬天里没有什么水果,就把荸荠当成了水果。
特别是生荸荠,脆生,水灵,年下吃来,很是有点儿滋味呢。
在老爷子的记忆里,除了北平沦陷的那几年,除夕临近黄昏,胡同里必定有叫卖荸荠的声响。
整个马家花园的人,无论主人,还是仆人,无论主家还是租客,都会恪守着京城这一份传统,总觉得是有个吉利的讲究。
那位给宋先生护院的蓝爷,一般还会把买回来的荸荠用水煮熟,再放上一点白糖,然后让宋先生的孩子连荸荠带水一起吃,说是为了去火。
老爷子还说,随着他越来越受宋先生的看重,随这和蓝爷相处久了,关系也越来越好,后来他也会分到一份儿。
但这已经是除夕之夜荸荠的另一种功能了。
属于实用,而非民俗,就像把供果拿下来吃掉了一样。
同样还是除夕的傍晚,时间如若再往后错一点。
当天儿似黑未黑,说不黑看什么都有点模糊的光景。
往往在胡同间又会听见另外一种吆喝声,“老太太,老太太,给您送财神爷来了!”
在全部过年应办的,应买的,到了听见一些半大孩子,夹着一打儿财神爷纸像,挨家挨户的给人送财神爷的时候,这就算是过年筹备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要是请过了财神爷的,可以答复“请过了”,若是还没有的,一大枚便可接过一张。
穷人家的孩子,但凡不怕见生人,嘴甜会说话的。
起码能利用这个好机会,给家里挣出一两天的嚼裹来。
尤其像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往往来者不拒。
只要有孩子上门,门房都会留下他们送来的财神像,给一大枚。
最绝的是外头送,园子里也送。
像李立,肖忠他们这样门房的孩子,就一直包揽着园子里“送财神”的差事。
不过他们送一次就不是这个数儿了。
由于马家花园里,无论主家还是租客,全是富贵人,出手起码一角纸币,他们的收益是外面孩子的二十五倍。
当然,这些富贵人更加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吉利。
所以既然不影响自己的收益,他们也并不介意带着康术德一起送。
尤其当他们成为朋友之后,这就更是有福同享的一刻。
事实上,要是腿勤快点儿,把各家统统跑下来,每人弄个一两块钱也不在话下。
大人即使看着眼红没用,因为这差事成人不能干,就是半大小子的专享红利。
听老爷子讲到这里,宁卫民忽然心里一动,若有所悟。
觉得“送财神”这种年俗挺特别啊,而且好像和西方洋人的万圣节有点像。
只不过区别在于,外国的小崽子都是扮成妖魔鬼怪,以调皮捣蛋来胁迫别人,为了换点糖果。
而咱们的孩子们是说好话,送吉利,换点零用钱。
是不是从这方面也能看出文化的区别,种族的优劣来。
像咱们这样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东方古国,好像终究要比毛儿都没退干净的野蛮民族,要和善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