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看星空,自然是不同的。
人在高处,看到的事物,与在低处,怎么能相同?
安华锦莞尔,偏头看了楚希芸一眼,姑姑的这两个孩子,都像安家人多一些。她之所以对楚砚和楚希芸一直以来带着极大的包容,也是因为这一点,否则,就以这兄妹俩,以前处处看她不顺眼的做派,她早将二人哪儿远哪儿扇着去了。
“表姐,你刚刚说,我母后也爬过房顶?”楚希芸很新奇地欣赏了一会儿星空,扭头问安华锦。
安华锦点头,“嗯,小时候听我爹说,姑姑虽然身体不太好,但也很淘气呢。不止爬过房顶,还上过树,掏过鸟窝。”
楚希芸睁大眼睛,“真的吗?”
“真的啊,我爹总不会说瞎话。”
楚希芸惊了好一会儿,“母后看起来,一点儿不像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呢。”
安华锦笑,“你出生所见的姑姑,就是皇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后娘娘怎么能做这么没规矩的事情呢?我爹说的,是姑姑在安家时的模样,那时候,她没嫁入皇宫,还是小时候的事儿呢。”
楚希芸默了默,“大舅舅他……母后说,哥哥和我出生时,大舅舅都进京来看过我们。我和哥哥都有一把舅舅亲手打造送给我们的金锁。”
“嗯,我爹学过打铁,对于打造金锁,也在行。”
楚希芸小声问,“大舅舅什么样?我曾经问过母后,母后提起,就哭,我后来就不敢问了。贺嬷嬷偶尔会对我说几句,只说大舅舅是很好的人呢。”
安华锦眼神聚了一层浓雾,“我爹啊,是为了南阳城和大楚的百姓,能把命绑在腰带上的人。有一年,天寒地冻,南阳城历年来最大的雪,南阳的百姓们都受了灾,没炭火取暖,爷爷进京来求陛下援助南阳王府,时间拖的久,我爹等不及,看不过去城中百姓接连冻死,便将王府中所有的炭火,都分发给了百姓们,我那时候还小,受不得冻,他就用皮袄裹着我,裹了半个多月,好在没把我冻死。”
楚希芸眼眶一红,“大舅舅对百姓真好。”
安华锦笑,“不止我爹,安家一百五十年来,列祖列宗,都是如此,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苦南阳的百姓们。才有一代代下来,南阳的百姓们,认同爱戴安家人。”
楚希芸沉默,她自小含着金汤勺出生,从没受过苦,至今也不知道挨冻是什么滋味。帝京城,就像是一座金牢笼,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宫墙内有什么尔虞我诈,也不会如安华锦口中的南阳一样,直接到民生百态。
“父皇,算是个好皇帝吗?”楚希芸沉默了好一会儿,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安华锦笑,伸手点点她额头,“问什么傻话呢?这话我答不了,陛下是不是个好皇帝,要千百年后,由人评说。”
楚希芸也觉得自己的确是问了傻话,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宫里的人再单纯,也单纯不到哪里去。母后那些年的艰难处境,哥哥的艰难处境,她都看在眼里。她因为是女儿家,又是嫡女,父皇较别人,多宠爱她几分。
她知道,父皇多年来,猜忌安家,对于忠心耿耿守卫大楚边疆的安家,父皇不算是个信任臣子的好皇子,但也没出过大错,她也说不出,他是好还是不好。
据说,大舅舅,在年轻的时候,文武双全,多少女子慕嫁。
据说大表兄和二表兄,都是惊才艳艳的人物,若是他们还在,天下如今,也未必只闻一个顾轻衍惊才艳艳。
楚希芸忽然有些难受,偏头看安华锦,她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脸庞在月色下,清清白白,透着淡淡华冷的光,那眉眼,不知是因了酒水,还是因了夜晚的凉风冷月,让她整个人染着三分轻慢,七分微凉。
她是安家仅剩的唯一的的女儿,她的本事和厉害与心智,已让人很轻易便忽视她有一张绝色的容色。
“表姐,你会嫁给顾轻衍的吧?”楚希芸轻声问。
安华锦手里的酒壶闲闲散散地拎着,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你还没放下他?”
“不是,放下了。我就是问问你。”楚希芸立即摇头。
若说以前有多看不开,如今就有多放下,顾轻衍那样的人,哪怕她贵为公主,也够不着,唯一能够得着的人,是她这个昔日最让她瞧不上的表姐,她发现,她身上的气息,似乎隐隐与顾轻衍有分外相似的地方,不过她说不出来是哪里相似。
“不知道。”安华锦给出答案。
楚希芸不敢置信,呐呐地问,“为什么不知道?”
“不是所有的深情,都不会被辜负。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说出个为什么。”安华锦拍拍她的头,“乖,好好赏月观星,别这么多话,打扰我喝酒。”
楚希芸立即闭了嘴。
这一刻,她能感觉得出,安华锦的心情不好。或者说,今夜,她从踏入她的院子,仰着头看着坐在房顶上的她,看着分外惬意,但就是心情不好,只不过,这不好的心情,被她藏的深,轻易发现不了罢了。
她不由猜测,为什么心情不好呢?今晚顾轻衍也来陪她用晚膳了,是他们二人吵架了?闹不愉快了吗?顾轻衍惹了她吗?
她猜不出来,索性不猜了,默默地赏月观星。
安华锦一壶酒喝光,拍拍楚希芸,“回去睡吧,再待下去,你也染了风寒,苦药汤子可不好喝。”
楚希芸点点头,有些踌躇发憷,“我怎么下去啊。”
安华锦二话不说,伸手揽了她的腰,三两下,便顺着梯子下了房顶,将她放下时,楚希芸还晕晕乎乎的,她笑了一下,扔了酒壶,松开她,“回去吧。”
安华锦转身进了屋。
楚希芸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还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这么快从房顶下来的。
“公主,回去吧。”一名嬷嬷上前,小声说。
楚希芸点点头。
她由宫女嬷嬷陪着出了安华锦的院子,走了一段路后,小声说,“表姐真厉害。”
嬷嬷接话,“是啊,那么高的房顶,安小郡主带着公主您转眼就下来了。”
一般的女儿家,根本就做不到。感觉一个大活人,在安小郡主手里,就跟拎个物事儿一般没二样。
楚希芸轻声说,“我真是看不明白表姐呢。”
嬷嬷疑惑。
楚希芸不再说话。
她看不明白,她为何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嫁给顾轻衍,喜欢一个人,眼睛最骗不了人,她的眼睛在看顾轻衍时,比日月星辰还亮的,明明是喜欢极了。
安华锦喝了酒,回屋后,倒头就睡。
大约是与楚希芸说起了父亲的缘故,夜里,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许多事儿。那时,父兄还在,娘亲也在,爷爷还没满头白发,而她,也还无忧无虑。
第二日,安华锦醒来,神色有些恹恹。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听孙伯禀告,“小郡主,顾九公子一早就来了,您可起了?”
这也来的太早了吧!
安华锦看了一眼天色,不过天将蒙蒙亮而已,她想起上次登顾家门时,顾家与顾轻衍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见到她,都很保持着距离的和善友好有守礼拘谨,哪怕顾墨兰与她说话,也斟酌再三,唯独一个顾九公子顾轻期,却与别人都不大相同,很是亲近地问她,若是他这样的去南阳军从军,南阳军收不收。
当他说收时,他高兴极了,问能不能带他去南阳,她说若是他想去南阳军,得顾爷爷和他父母同意,他的脸立马就垮了。
如今,他家里人答应他从军,他显然太兴奋,早早就来了。
安华锦今日虽然没什么心情,但也不让他失望,收拾一番,便出了房门,对孙伯说,“问他可吃过早膳了?若是没吃过,请来画堂,与我一起吃,若是吃过了,就将他领去后院的练武场等我。”
孙伯笑呵呵地应是,立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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