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个夜晚,没有雷霆震怒,没有腥风血雨,过往的一切隔阂以为结死了的结,似乎一下子解开了,天色虽黑着,但仿佛风和日丽,只有君臣和睦。
一个帝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臣,一起坐在南书房,其乐融融地闲话起加长来。
足足闲话了一个多时辰。
张公公守在一旁,看着三人,心里是无限的欷歔感慨。
想想几个月前的宫宴之后,再想想今日,实在是不敢置信。
陛下不愧是陛下,原来也是个能收放自如的人,怪不得当年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终是他坐了皇位。
怕是所有人,连他都觉得,陛下闹这么大,不好收场了,不是与南阳王府你死就是我活,谁知道,今日,听闻不止四皇子、五皇子、敬王联手派出的人前往五峰山败了,四皇子、五皇子随后倾巢而出的人也败了后,陛下召老南阳王入宫,不管是存着什么心思,但在顾老爷子一进宫,陛下见到了顾老爷子的那一刻,都平息了。
顾家,也是个令人敬佩的存在,顾老爷子也不愧是二十年前力挽顾家狂澜的当家家主,几句话,就调和了这一桩解不开的死结。
要说,还是七公子厉害,在他传了信后,请了顾老爷子进宫,怕也是算准了。
若说算无遗策,也非顾七公子莫属了。
他想着,过几日,七公子该进宫见陛下,该回朝堂了吧?
一个时辰后,皇帝道,“天色太晚了,两位爱卿别回府了,就在宫里住下吧!”
顾老爷子摇头,“陛下,老臣择席,就不留了。”
老南阳王也摇头,“楚砚还在五峰山,老臣实在是担心的睡不着觉,免得在宫里乱走扰了陛下,也还是回去吧!”
皇帝到底是内心强大,见老南阳王提起楚砚,面上也不见尴尬,道,“朕也是历练他,相信他的本事,他走了几日了,至今不见他有不好的消息传来,若是老爱卿实在不放心,不然,朕明日吩咐楚宸带着兵去一趟五峰山?”
老南阳王虽然知道五峰山是个什么情形,但也顺势应了下来,“也好,他不像是小安儿,自小没行过军打过仗,老臣实在担心。”
“明日一早,朕便派楚宸去。”皇帝也想知道五峰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收了话,顾老爷子和老南阳王一起告辞,出了南书房。
皇帝吩咐人提着宫灯送二人出宫。
走出南书房,好一段路,老南阳王与顾老爷子都没有说话,两个老人并排走着,心中都是感慨。
陛下收了手,退了一步,不再咄咄逼人,总归是好事儿,朝局容不得乱。
入宫一趟,老南阳王没对陛下提皇后,皇帝也没提。
不过,老南阳王和顾老爷子离开后,皇帝独自一人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对张公公说,“去向凤栖宫传话,解了皇后的禁,后宫不能一直无皇后统辖,让她从明日起,担起皇后的责任。”
张公公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应是。
他正要吩咐人去,皇帝忽然改了口,站起身,“罢了,以她的脾气,若是没有朕去给她下气,她怕是听了这话连理都不理,还是朕亲自去与她说吧!”
张公公顿时笑了,“陛下您说的对,老奴正犯愁怎么去向皇后娘娘说呢。”
皇帝哼了一声,“她的儿子厉害,她的娘家厉害,她看着绵软,实则骨子里硬气的很。这么多年,虽然时常与朕说些软话,但一旦遇到事情,强硬的很,三年前大皇子私造兵器案,她就十分强硬地护着,如今更是护着安华锦,朕以后怕是还要看她脸色过日子。”
张公公立即说,“陛下严重了。”
张公公嘴里虽然说着严重,但心里却觉得一点儿也不严重,陛下以后可不是得压着脾气看皇后娘娘的脸色了吗?皇后娘娘明显是忍了这么多年忍够了,陛下为了个花似玉这么个闹法,自然是伤了皇后娘娘的心了,本就夫妻没多少真情,如今已半丝不剩了,以后啊,陛下就算想让皇后娘娘对他如以前,怕是也不能了。
哎,人啊,就是不能作,哪怕是帝王,也不行。
张公公提着宫灯,一路陪着皇帝来到凤栖宫。
凤栖宫的宫门紧闭,十分安静,像是整座宫殿都在沉睡中。
皇帝摆手吩咐,“都撤了吧!从明日起,皇后的禁令解除了。”
守在凤栖宫外的人立即应是,齐齐撤走了。
张公公带着人去敲宫门。
有守夜的小太监露头瞧了一眼,顿时愣住,连忙打开了殿门,跪地见礼,“皇上万岁!”
他这一声,声音很大,顿时惊动了整个凤栖宫。
皇帝有多久没来凤栖宫了?凤栖宫的宫女太监们几乎都记不起来了,总之好久好久了,他们也曾胆战心惊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后闭宫越久,没人来打扰不说,御膳房也从来没敢克扣凤栖宫的膳食,六局一应供用,俱都如以前,便也都渐渐地放下了心。
毕竟,皇后的背后是安家,安家有百万兵马,实在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只要是安家不倒,皇后就不会倒。
哪怕,陛下与安家闹到了很是僵硬的地步,但只要但分有顾忌,就不会奈何皇后。所以,陛下虽然曾经嚷嚷过要废后,但依旧没有,连凤印都没收回,哪怕支持敬王,提了良妃的贵妃位分,皇后依旧是皇后。
各宫殿的门齐齐打开,宫女太监们都齐齐出来迎接皇帝。
唯独一处殿门紧闭,正是皇后所住的凤栖宫的正殿,静静地关闭着,没有丝毫的动静。
皇帝本来十分满意凤栖宫阖宫上下跪拜迎接他的态度,如今见正殿门紧闭,皇后丝毫没出来的打算不说,连门都不开,脸色一下子不好看。
不过他也清楚皇后的脾气,夫妻几个月未见,在最近的一次见面时,闹的如此之僵,如今他来了,她不给开门,不出来接,也符合她硬起来冷起来的性子。
皇帝咳嗽一声,来到殿门前,对里面道,“皇后,给朕开门。”
皇后倒没有不答话,而是十分冷清地隔着殿门说,“陛下今日怎么想起来凤栖宫了?是来对臣妾废后的?”
皇帝一噎,僵硬地道,“不是。真是来看看你。”
“那可多谢陛下想着臣妾了,臣妾很好,不用陛下深夜来看,陛下请回吧。”皇后冷冷地拒绝。
皇帝从没给谁低声下气过,如今放软了语气,“你打开门,朕许久未与你说话了,有些话,想与你说。”
“臣妾白日看了一日书,乏的很,如今夜深了,想安静地睡眠,陛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皇后又给推了。
皇帝一时不知道是该再说些什么,还是顺着这个台阶说明日再说,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抹不下面子来继续低声下气,于是顺应道,“也好,那就明日再说。”
皇后“嗯”了一声,“陛下慢走。”
连门也不出,见也不见,送也不送了,这是从来没有过之事。
可是,皇帝如今也发作不得她。
于是,皇帝只能又出了凤栖宫。
随着皇帝走出,凤栖宫的人恭送了一番后,又紧紧地关上了宫门,各自很是安心地回去睡了。平静的久了,这般夜里起来折腾一趟,伺候的人不但不高兴皇帝来,反而都升起一种也很心烦被打扰睡眠的感觉。
寝殿内,皇后听着皇帝走了,冷笑了一声。
贺嬷嬷小声道,“如此深夜,不知道陛下怎么想起来见娘娘您了?”
“还能有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让咱们这位好陛下不得不对我笑脸相迎委曲求全了。”皇后冷笑连连,“我倚仗的是什么?无非是身后的娘家,膝下的儿子。”
贺嬷嬷道,“那一定是好事儿。”
“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儿,对陛下却不尽然了。”皇后打了个哈欠,摆手,“睡吧,甭理他,这么多年,本宫受够他了,若是能出家做姑子,本宫倒是希望自己出家做姑子去。”
贺嬷嬷被逗笑了,“娘娘说什么孩子气的话,您还有七殿下呢,怎么能出嫁?”
自古以来,就没听说有皇后娘娘出家做姑子的。
凤栖宫重新恢复了安静,皇帝来一回,没起什么波澜,继续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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