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处暑前后,春小麦开镰收割。

今年的年景不错,至少目前来看,京畿一带是大丰收了。

不仅是小麦,大豆虽然还没有到收获期,但看起来也是个丰收年景。

还有各种秋收的果子,一个个都饱满多汁,诱人十足。

屯田司实验田的麦地大部分也是丰收了的,只有个别实验品种不太行。

役农们将小麦收割了,麦粒打下来分类晾晒装好,秸秆再还田,堆好肥后,这些麦地下一茬就要拿来种高粱。

秋收时节,国朝九百九十屯陆续向屯田司汇报收成。

统计汇总的工作自有书令史完成,林福就叫上晏陈罗关两位主事去京畿的屯田现在看看收成情况。

“林员外。”

“林员外。”

“林员外。”

正在收割的农人看到是她,立刻停下手边的事,直起来行礼。

林福来青竹村来得不多,仅两次,一次是指导这边的农人用新配置出来的杀叶蛾的农药,一次是指导他们如何使用萘乙酸。

她今天穿着便服出来,农人们倒是还认出她来了。

“林员外,”青竹村里长迎了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您来了,该派个人告知老朽一声,瞧瞧,这连口水都没给您备着。”

林福笑道:“詹里长不必麻烦,我就来看看青竹村的收成如何。且我们自己带了酒水吃食的。”

“哎呀,您来了,咱们村当然要好好招待您。”詹里长一拍手,就让小孙子快跑回去,告诉家里的老婆子,准备好饭食。

詹里长的小孙子也就六七岁的年纪,盯着林福看得目不转睛,连阿翁叫他都没听见。

“嘿,你这孩子,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詹里长轻拍小孙子。

小孩儿嘿嘿笑,挠挠后脑,问林福:“林员外,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詹里长眼睛瞪成铜铃,恨不得自家傻里傻气的小孙子原地消失,瞧瞧他这问的都是什么啊!

林福蹲下来,看着小孩儿,说:“那你觉得我是男是女呢?”

她今日穿了一身圆领襕衫,长发在头顶结成一个发髻,插上一支白玉笄钗,长安城里最流行的文士打扮。

小孩儿歪着头,“阿翁说你是朝廷的大官,阿娘说你是女的,隔壁的柱子哥哥说女的不能当官,所以你是男的吗?”

詹里长等着小孙子。

晏陈和罗关互看了一眼,都心说:小子,她是个女郎,但比男儿郎还猛。

林福大笑:“朝廷以前是没有女子当官,但有了我,就有了女子为官。”

晏陈和罗关又互看了一眼——看吧,是不是比男儿郎还猛。

小孩儿还是没懂,詹里长汗都急出来了,拉了小孙子一下,“你快回去找你阿婆去。”

“哦。”小孩儿应了声,跑了。

詹里长就看着林福,干巴巴解释:“林员外见谅,小孩子不懂事。”

“无妨。”林福站起来,摆摆手,问:“詹里长,同我说说今年的收成如何吧。”

说到收成,詹里长脸上立刻乐开了花。

“今年那收成啊,那是相当的好,麦粒都比往年的要大,我家的地,一亩能收一石四五斗呢……”

林福听詹里长说完收成情形,转头问晏陈罗关:“二位觉得如何?”

晏陈罗关齐声道:“林员外厉害。”

“我不是让你们拍马屁,”林福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我是问,你们跟着我实验了快一年了,有什么想法。”

罗关小心翼翼问:“林员外说的想法是……”

林福直说:“让你们各带一组实验,你们能做到吗?”

“啊?”罗关呆了呆,转头去看金黄的麦田。

罗关在屯田司多年,对国朝九百九十屯的情形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差不离了。

不说其他地方,就说京畿的屯田,往年春小麦收割一亩产一石几乎是顶天了,这还是农人辛苦忙碌一年外加风调雨顺的成果。

可自打林福来了屯田司,折腾了那一堆贴上“轻.毒”“中.毒”“剧.毒”标签的各种农药,还把田里麦子正在开的花这里剪剪那里剪剪,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行为,反倒让麦子一亩多收了四五斗。

这样的本事,罗关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现在是心悦诚服。

林员外说的“为天下之大命”并非空谈。

可换做自己带组实验,罗关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林福这样。

明知这可能是升官的途径,可罗关心里没底,要不还是算……

“你都能做到,我当然也能做到。”晏陈在罗关举棋不定时,就已经拍着胸脯打包票,迎难而上了。

罗关:“……”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林福也是一脸无语,几息后,决定不跟这个死傲娇计较。

我是上峰,对待下属要有容人之量,要允许他们各有个性百花齐放,只要他们不是酒囊饭袋。

如此这般给自己洗脑了几遍,林福总算能扬起笑容,说:“既如此,晏主事罗主事就各带一组,这是名单。”

护卫把事先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晏陈和罗关。

罗关拿到名单,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还没答应,怎么就……

他是被晏陈代表了?

罗主事难得有脾气了,忿忿瞪晏陈,后者却是看着手上的名单,眼神半点儿不给,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脾气。

罗关:“……”气死!

看完青竹村的农田,又去看了他们村的果林,顺便还吃了一个大红苹果,林福就回了城。

回城从金光门进,正好要路过西市,申时初刻到西市,正是西市最热闹的时候。

明日便是七夕,家家户户女子都要设香案摆瓜果拜月乞巧,西市里各处都有鲜果在大声叫卖。

“林员外亲手种的石榴,又大又红又甜,祭给月神,保管你多子多孙多福。”

林福牵着马路过,本是要买些石榴送与快要生产的嫂子,图个好兆头,但还没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虚假广告,

就很无语。

她什么时候还亲手种过石榴了?

偏偏那小贩这么一吆喝,好多人都围了过去,七嘴八舌问。

“这石榴可真大个,比那边果肆的要大多了。”

“瞧瞧这皮红的……”

“你这石榴怎么卖的?真是林员外亲手种的?”

小贩得意洋洋,说:“那是……”

“一派胡言!”

一道低沉好听的嗓音打断了小贩的话,小贩就不爽了,偏头去瞪说话之人,然后……就哑巴了。

围着小贩买石榴的其他人也看过去,一个个都倒吸一口冷气。

天老爷,这郎君也太好看了叭!

“林员外从未亲手种过石榴。”好看郎君说。

其他人用力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

小贩很不爽,你就算长得俊俏,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你怎么知道林员外没有亲手种过石榴……”

“他知道,林员外只亲手种过小麦和西瓜。”

又一道声音打断小贩的话。

小贩非常不爽,转头瞪:“你说没种就没种过啊,你是林员外吗?!”

林员外本林很无辜,歪头去看秦崧。

秦崧早在林福说话时就看过来了,目光扫到她头上的笄钗,定定注视了片刻,眼中盈满了笑意,看着林福带着英气的俊俏小脸,挪不开眼。

“你这石榴的确不错,是用了萘乙酸吧,给我拿十个。”林福说。

小贩一听是内行人,也不敢再多说,选出十个最大最红的石榴给称了重,用几片大叶子和绳给捆了起来,侯府护卫接过,林福正要拿钱,就见秦崧抛了半贯钱给小贩。

小贩手忙脚乱接住,愣愣看秦崧。

“怎么,不够?”秦崧挑眉。挂上“林员外”的名头,石榴还涨价了?

“多了,多了。”小贩说。

林福一伸手:“那就找钱。”

小贩把扎着铜钱的绳子解开,数出三百个铜钱放到林福手里。

林福一算,十个石榴两百钱,一斗米也才十钱,评价:“你这石榴还挺贵。”

小贩点头哈腰:“毕竟是林员外种的嘛。物以稀为贵,物以稀为贵。”

林福:“……”

这小贩是非要打这个虚假广告了。

秦崧严肃纠正:“你这石榴是用了林员外让玄青道长制出来的生长素,非林员外亲手种。”

小贩:“……”

看你买了石榴,我忍。

“原来是用了林员外的药,我说比果肆的看着要好呢,给我拿四个。”

“也给我拿四个。”

“还有我,我要,要六个。”

小贩一时手忙脚乱,顾不上“找茬”的人。

林福和秦崧从人群中退出,自然就走到一块儿。

“伸手。”林福说。

秦崧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林福把要回来的三百文钱哗啦啦放他手上。

“还挺重的。”林福甩甩手,“王爷,你这消费观念下官真是不敢苟同。明明两百钱能买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用五百钱?”

秦崧把铜钱收好,虚心接受批评:“你说得对,以后不会了。”

林福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秦崧,岂料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犹如被烫到一般,立刻摆正脑袋,直视前方。

秦崧的目光在她头上的笄钗上又转了一圈,也目视前方。

热闹的西市,两人却安安静静什么话也不说,就漫无目的乱走。

这眼瞅着都要走出西市了,林福才想起来问:

“王爷怎么到西市来了?”

“贤祐怎么到西市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

互相看了一眼,林福抿嘴笑了一下,说道:“我去长安县青竹村去看收成去了。回来路过西市,就进来买些石榴给我家嫂子。”

“你一个人去看收成?”秦崧问。

“没啊,罗主事和晏主事一起。”林福说:“我要来西市,就让他们自便了。”

秦崧哦了一声,眼睫微垂。

“王爷来西市做什么?”林福问。

“西市有一酒垆的伏云酒极好,我与人打赌输了,帮他来沽酒。”秦崧说:“不想却见有人打着你的名头卖石榴。”

“伏云酒?酒垆在哪儿?家兄亦是好酒之人,我也去给他沽一壶酒。”

秦崧就带着林福调头,往东十字街东南走。

林福越走越觉得熟悉,她来西市来的不多,一般去东市比较多,但能让她觉得熟悉并且跟酒有关的地方,那就是……

她想起了曾经被走断腿送慕容静送太子所支配的恐惧。

特喵的,这不就是两年前,高拱被慕容静救,两人再被太子救,最后被自己和大兄救,的酒垆?!

“啊!我想起来了!”林福忽然小小惊呼一声。

“想起什么?”秦崧问道。

林福看着秦崧,说还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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