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哈尔滨机场的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机舱里传来了机长的声音,天气好转可以降落了。
许安阳松了口气,雪花虽然好看,但如果耽误了飞机降落,要转降到别的机场,可就麻烦了。
飞机平稳落地,坐摆渡车去大厅,路上许安阳打开了手机,短信息像雪片一样涌了过来。
当老板的一个麻烦就是认识的人会越来越多,需要联系的人也越来越多。
去年过年还没有这么多人发新年祝福短信的,今年短信是一条跟着一条。
许安阳在短信箱里找到关凌,给她发了条消息过去说自己已经到了。
冬天的哈尔滨天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冷,机场的风嗖嗖的往摆渡车里灌。
许安阳来之前特意在飞机上加了衣服,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里面保暖内衣,以及厚厚的围脖。
可是零下十几度,是南方基本无法达到的气温,还好已经是二月份,没有零下二三十度,那样估计更受不了。
许安阳感觉自己的脸都冻的有点麻木,别的地方能裹上,可脸不能罩上吧。
等摆渡车到站,下来摆渡车,机场平台上毫无遮挡,寒风一吹许安阳感觉自己脸都要掉了。
他当初来哈尔滨培训是夏天,气温和南京基本没什么区别,稍微凉快点,短袖也能穿。
冬天可真完全不同了,雪虽然停了,机场跑道上到处都是一个个的雪堆子,扫雪车还在加紧清扫积雪。
“什么干冷湿冷的,他娘的就是放屁,冷tm的就是冷啊!”
许安阳将脖子那儿仅有的一点缝隙捂住,防止寒风往里灌。
有段时间网络上特别流行什么北方干冷,南方湿冷,干冷物理攻击、南方魔法攻击的梗。
以此来说明南方气温虽然没有北方低,但南方的冬天更难熬。
其实南方冬天要说难熬,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没暖气。
而北方要是没暖气,就不是难熬不难熬的问题了,是死不死的问题了。
许安阳在南京那么多年,南京的冬天是挺讨厌的,但冷感绝对无法和东北相提并论。
家里弄个暖炉,衣服穿得厚实点,买好点的羽绒服,基本没什么问题。
有时候周末大冷天出门,披一件大羽绒服,上身别的什么都不穿都可以。
在哈尔滨那估计坟头草三尺高了。
进了大厅,一下子暖和了起来,这没有暖气是真的不行啊。
在取行李处等待,许安阳给关凌打了个电话,“我在取行李的地方了,你稍微等一等我啊。”
“我和我朋友过来帮你拿东西吧,你带了那么多东西。”
“好。诶,你朋友是男的吧?”
“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
“是不是还喜欢你?”
“哎呀,人家都结婚了。”
“是吗?我担心被人给嫉恨上呢。”
“不会的,我们过来了啊。”
关凌挂掉电话,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以及言语中表露出的乖巧甜蜜,让一旁的彭岑醋瓶子打翻,酸了一地。
“还我们过来了~我们,谁是我们啊?你自己去啊,跟谁俩呢?”彭岑脾气上来,想到关凌刚刚那样子,心里就来气。
她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过,那么像一个女人。
“不来拉倒,我一个人也够了,你开车就行了。”关凌也不和彭岑磨叽,开门下车。
“哎哎哎,别啊,开玩笑呢。说了要见见人庐山真面目,我不能等着庐山自己来吧。走了走了,不是东西多么,我去帮忙拿!嘿呀,谁让咱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呢!”
彭岑见关凌不鸟自己,立刻就怂了,下车跟着关凌一起去大厅接许安阳。
在行李收取处,彭岑终于见到了许安阳,而许安阳也看到了彭岑。
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番对方,许安阳和彭岑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在彭岑的想象中,许安阳是个南方小白脸,打扮的油头粉面的,戴个眼镜,整个中分,弄得文质彬彬一瞅就是斯文败类那种。
可许安阳并不是。
虽然许安阳平时会戴眼镜,但这次到哈尔滨来他没戴,因为天冷觉得鼻子上架个东西不舒服。
反正他又不近视,不戴就不戴了。
至于相貌,许安阳其实很周正的,大帅哥算不上,也不是那种奶油型。
身材高大,肤色健康,许安阳之前头发还有点长,过年前剪了一把,一头的短碎发。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精神,有气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看了都觉得挺舒服的。
许安阳见到两人还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又白又整齐的,弄得彭岑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因为老抽烟,牙齿上难免有一点牙渍,还是怪难看的。
关凌见到许安阳当然很高兴,恨不得上去抱住他。
但因为彭岑在旁边,没好意思,还是迎了上去,道:“衣服穿够了吗?冷不冷?”
许安阳道:“当然穿够了,特意穿了这间最大最厚的羽绒服。哎,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啊。”
许安阳指了指彭岑,关凌道:“他叫彭岑,彭德怀的彭,高岑的岑,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住在我家附近,小学、中学是同学,不过他比我大两岁。但咱俩中学一同毕业的。”
彭岑听到关凌的这个介绍就不乐意了,道:“你这是介绍我呢,还是埋汰我呢?我之前比你高一级,后来不是因为翻墙摔断腿,休学留了一级,所以才和你一道毕业的吗?我翻墙出去是为啥啊,不是给你买吃的去了么。”
关凌瞪了彭岑一眼,道:“谁让你去了,你自己非要去,可不怪我!”
彭岑翻了个白眼,然后朝许安阳伸出手,道:“你好,欢迎来到呼兰。”
许安阳和彭岑握了握手,道:“这儿不还是哈尔滨机场么。”
“马上就要去呼兰了!咱呼兰地方归哈尔滨,人不归哈尔滨。”
彭岑一边说着,一边大力捏许安阳的手,结果许安阳不为所动。
虽然不是什么肌肉男,但许安阳平时还是很注意身体锻炼的,这种程度的蹑手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许安阳道:“看样子咱们中国人,地域之间的斗争还真是优良传统啊。”
作为一个江苏人,许安阳对中国人的地域、乡土情节印象可是太深刻了。
比如出门在外,全国各地的人汇聚到一起,一般会说自己的省份籍贯。
比如福建人,湖南人,内蒙人,四川人,广东人。
但你极少会遇到江苏的人会说自己是“江苏人”。
一般都会精确到地级市乃至县级市,比如苏州人,无锡人,常州人,盐城人,淮安人。
像一些经济发达的县级市,在历史上和所属地级市有隔阂的,都会直接忽略地级市,报自己的县级家乡。
比如许安阳所在的溧城就是其中之一,溧城在建国之前曾属于过南京、镇江,后来才被划给了常州。
行政上溧城归常州管,但老百姓在文化认同上,和常州人不是一个鼻子眼出气,很少会说自己是常州人。
类似的还有吴汉超的老家昆山,昆山人一向认为自己是小上海人,因为离上海近嘛。
所以苏州虽然很发达,但有钱的昆山人还是看不上,对外都是称自己昆山人。
像这样的情况几乎可以说普遍存在于江苏的每一个地级市,像泰州和泰兴,泰兴本来是老大硬生生被泰州抢去地级市,还挖去一个超级大药企,那是一百个不服气。
还有淮安和盱眙,盱眙历史上声名赫赫,是朱元璋的故乡,算是龙兴之地,本属安徽凤阳府,结果被分到江苏做了淮安的小弟。
其它的每个地级市都有这样的烦恼。
原因一是如今的江苏省本来就是后来拼凑出来的省份,作为东南财赋重地,国家自然要分而治之。
所以,过去传统的行政区划都被打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互相掺沙子,怎么能一条心呢。
原因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经济发达,吃的太饱。
人一吃饱,钱一多,就开始整幺蛾子。
哈尔滨和呼兰的情况有些类似,呼兰本来是一个县,本身有自己深厚的历史底蕴。
最早清代设立黑龙江将军的时候,办公地点就在呼兰,那时候不是县,还是府呢。
哈尔滨那茬儿在清代还隶属于吉林呢,归吉林将军管。
建国后呼兰一直都是县,而且在新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了不少和侠有关的传说。
一直到2004年,也就是五六年前,呼兰才撤县变区,成为了哈尔滨的一部分。
才这么短的时间,双方之间互相看不上,那是很正常的了。
拿好行李上了车,路上彭岑还说:“你要是坐出租车去呼兰,我告诉你,至少至少要二百块钱!为啥啊?哈尔滨的出租车司机,他就不敢去呼兰!他去了呼兰,路上被呼兰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你要载客往回走,非把你车砸了不可!”
许安阳看了看关凌,关凌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道:“我们那儿的人比较团结。”
许安阳笑了笑,“很正常,团结就是力量嘛。彭老哥,你的车到了呼兰不会被砸了吗?”
彭岑大声道:“谁tm敢!反了他了,我彭大将军的车子也敢碰?就我这车,我告诉你,我停大街上,我随便停,没人敢过来收费的,看到我这车牌就明白了。”
关凌叹了口气,这彭岑和自己在一起时还好,一旦有了其他人就会开始吹牛。
而且净吹一些中学生才会吹的牛,什么去哪儿吃饭不用给钱,在哪哪儿认识谁谁谁……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很酷,但年纪大了,就会知道这就是逞能。
吃饭不用给钱是什么好事吗?
她低头发了条短信给许安阳,“我们这里的男孩比较彪,但心眼子很好,你别介意。”
许安阳回道:“我没有介意,我觉得你这朋友人不错,挺实在的,说话也有意思。”
发完短信,许安阳说道:“关凌,你在老家是不是都说东北话啊,你在南京的时候,我听你普通话可标准了。”
关凌还没说话呢,彭岑道:“可不咋滴!凌子从小在呼兰长大的,那一口的东北话不妥妥的吗?艾玛刚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一开口,里面变央视主播了,这小词整的,听的我都不会了都。”
这东北人一开口说话,就和说小品似的,许安阳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本山大叔戴着帽子的小样。
关凌脸一红,本来想开口骂彭岑,可是许安阳坐在后面,她不太好意思,最后冒出来一句,“好好开你的车!”
彭岑哈哈直乐,心里却明白,关凌只有在许安阳面前,才在意自己的形象啊。
彭岑本来对许安阳挺有意见的,也带着一些恶意。
可是见到许安阳本人,这种恶意一下就淡了很多。
首先,许安阳这个人很大方,说话、举止,一点都不扭捏。
而且稍一接触就能感觉到,许安阳虽然来自较为发达的江苏地区,但一点都没表现出对东北的歧视。
相反,一路上许安阳都表现出对东北地区的欣赏和喜爱。
许安阳这还真不是装的,虽然在很多地方,东北属于地域黑的重灾区,各地土著的主要讨伐对象。
可许安阳认识的几个东北的朋友人都不错,像关凌许安阳更是非常非常喜欢她。
而且东北独特的文化,当地人乐天的性格,幽默的细胞,许安阳觉得都是江浙地区人身上缺少的一些东西。
双方不应该互相鄙视、歧视对方,而是应该互相学习,吸取对方身上的优点。
交流的意义,不是发现差别,然后顽固的坚持自己,攻击对方。
而是要发现对方的长处,弥补自己的短处,或者用自己的长处,弥补对方的短处。
像许安阳就做的很好,用自己的长处,弥补了关凌的短处,大家一起获得了快乐。
这难道不好吗?非要去因为生来无法决定和改变的出生地问题,黑来黑去,实在是没劲。
许安阳这种发自内心的欣赏,彭岑和关凌都是能感受到的。
所以,彭岑对许安阳的敌意很快就淡化了。
而关凌对许安阳的爱意却更浓了几分。
她最担心的就是许安阳会嫌弃自己的家乡。
如果是那样,她再喜欢许安阳,心里对他的感觉也会减分。
车进入了呼兰区,许安阳看着窗外皑皑白雪下的呼兰城,这里有一种历史的尘封感。
道路、建筑,都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雪停了,天空是灰色的,道路两旁的雪脏脏的。
许安阳想起作家萧红写的那本书,《呼兰河传》,开篇就是写冬天的呼兰城,一座不算繁华的小城,仅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北,一条从东到西。
关凌所住的屯子就在呼兰区的北面,靠近呼兰河的地方。
这里房屋变得更加稀疏,周围除了房子,就是一片片的白地。
不像南方的城镇,因为气候原因,镇上没有大片大片的绿化和高大葱郁的树木。
到了院子门口,从车上下来,天空特别的高远和辽阔。
当然,此时许安阳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天色已经黑了。
关凌的家中亮着灯火,她母亲正在忙活晚饭。
下车后,关凌拉了拉许安阳,她显然比许安阳还要紧张。
“走,跟我一起进去吧,大东西让彭岑拿,你…你拿着酒就行了。”
彭岑心里苦啊,真是不拿我当外人是吧。
许安阳凑近关凌耳边,道:“我待会儿怎么称呼,要不要叫妈?”
“美得你!叫大姨。”
“行,大姨。”
“叫我妈大姨!叫我大姨干嘛!”
“知道了知道了,进去吧,我肚子都饿了。”
“嗯……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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