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泡泡

孟行舟和夏桑子生在同一天,只是前后差了三年。

十岁那年,夏桑子搬来部队大院。

后来的六年,她的朋友圈与孟行舟同化,每年生日,两个人都搭伴过。

孟行悠是最爱折腾这些的。

近两年他们的生日会,都是她在忙着倒腾,每次兴奋得好像,寿星是自己似的。

今年生日有点特别。

这是孟行舟第一年在外地读大学。大院里这帮人以前天天见,这冷不丁,好几个月没见过他,还有点想念。

而夏桑子正值高三,去年孟行舟给大院长了个大脸,拿个省状元,很是威风。

大家都开玩笑说,今年生日,非得借孟行舟去年的运气,给夏桑子冲冲喜不可,看能不能重回年级第一宝座。

夏桑子成绩一向稳定,偏偏寒假那时候,不知怎么,几次摸底考都发挥失常,跌出全年级前二十之外。

所有人惋惜之余,又觉在情理之中。

高一分文理,惊动了夏桑子那个在西班牙大使馆,当外交官的爹。越洋电话打过来不为别的,关心甚少,只是告诉她,必须选文科。

还千叮咛万嘱咐,西班牙语别扔下。高考进外交学院,以后来继承他的衣钵,在外交事业上发光发热,鞠躬尽瘁。

夏桑子一直是个听话孩子,当时没有犹豫就选了文。

可高二那个暑假一过,夏桑子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要转去理科班。

老师左劝右劝,也没让她回头。夏桑子的爹远在海外,管不了那么多,唯一能管夏桑子,只有夏家二老。

偏偏这二老,什么都纵着小孙女,不就是转个理科班,多大点事。

夏老爷子这个暴脾气,被老师一次又一次上门,烦到不行。后来找了一天,亲自带着夏桑子去校长办公室,放话一声——

“我孙女就是要学理,你们不让转,咱们就转校。”

这大好的北大清华苗子,学校哪能肥水流外人田。于是,夏桑子转理科班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

夏桑子也争气。缺了一年的课程,一开始有点吃力,半期过去,又从文科班第一,变成了理科班第一。

跟孟行舟一样的天才,老天爷都赏饭吃。

大家都这么说。

有了“冲喜”这个说头,可把孟行悠激动坏了。大手一挥,阔绰包下一个城郊别墅做场地。

别墅里,电脑、电玩、放映厅、kvt应有尽有。聚会当天,有西餐和中餐师傅在别墅料理饮食,要吃什么都不缺。

一群小年轻玩嗨了天。

晚上的时候,大家开玩笑,让两个寿星交换礼物,被孟行悠拦下。

小女魔头说:“人互送礼物都围观,你们是八卦精转世啊。”

孟家在大院里有头有脸,人人都卖孟行悠一个面子,她发了话,也没人敢再起哄,纷纷散去。

夏桑子脸皮薄,人都离开后,才拿出自己的礼物,一个限定款飞航模型。

孟行舟一直喜欢摆弄模型,夏桑子每年都送。

然而,孟行舟看都没看,只说自己有事,下楼拿上车钥匙,直接就走了。

第二天回大院,一问孟家二老,孟行舟昨夜已经飞回澜市。

一场生日会,落得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碍于孟夏两家的面子,也没什么人议论。

夏桑子和孟行舟的关系,就从生日会一直僵到了现在。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问清楚,今天碰面,情绪上头,没有铺垫,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一连串带着怨念的质问,朝孟行舟砸过来,他脸色越发沉,靠坐在椅子里,就连呼吸都微不可察。

夏桑子冲动劲过去,收回手,站在他对面,心跳得很快,谈不上害怕,只是很紧张。

良久。

孟行舟弓起腿,拿过脸上的作训帽子,利落戴在自己头上,从座位上站起来,没看夏桑子,越过她往门口走,极淡地说:“还有事,先走。”

夏桑子一颗心沉下去,她几乎没有犹豫,冲到他前面去,长开双臂,强行挡住去路,非要一个答案不可:“不能走。孟行舟,你回答我的问题。”

孟行舟立在原地,帽檐在他脸上落下半截阴影。眼睛狭长,带出几分阴霾来,他言语间没有不耐,只是平静如一潭死水:“回答不了。”

夏桑子双手微微颤抖,快要撑不住,她垂头,似自言自语:“有什么回答不了的啊……”

孟行舟按下她的右臂,空出一条路来,抬腿往前走,快到门口时,他停下,清清冷冷,留下一句:“因为不想说谎。”

夏桑子的双臂,无力垂在腰侧,抬起头看向门口,鼻子一酸,嘴上仍不服气。

她往房间里走,看见孟行舟刚才坐过的椅子,像泄愤一般,踢了椅子一脚。

“我非得让你开口不可。”

——

两天后,军医大新生报道。

夏桑子退房回宿舍住,说来也巧,那天在走廊撞到的女生,竟是她的室友。

澜市本地人,叫周巧夕,护理系专业。

报道结束后,夏桑子跟室友一起,去校外理发店剪了短发。

她把照片发给朋友家人,夏家二老看了直夸,说显得有精神,巾帼不让须眉。

孟行悠比较毒,叫她短毛怪、男人婆,没有女人味。

至于孟行舟,退房那天见过一次后,好几天没了联系。

两校平时都不允许用手机,进出不自由,哪怕学校相邻,夏桑子也没找到机会,再跟他见面。

往届军医大新生军训都在校内,或者隔壁国防大训练基地进行。今年的新生不怎么幸运,赶上两校基础设施翻修,校内资源无法满足军训要求,学校只能借用基层部队。

军医大的领导们,铁了心要磨磨今年这帮新生,挑了澜市条件最艰苦的基层部队,来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军训。

两天后,载着今年军医大新生的车队,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小不一的山包,经过一上午颠簸,总算在午饭前,到了目的地。

部队远在山区,自然风光无限好,这数不尽的山头,都是现成的训练场地。

这帮新生,这个月的饭管不管饱不清楚,可这苦头,怕是要多少有多少。

一路上,夏桑子被各种抱怨声包围,耳朵都快生茧。

下车整队,解散后,夏桑子跟着室友,去部队食堂吃午饭。

这里的伙食没多少油水,青菜为主并且有限,主食在馒头、面条、米饭之间来回换。

夏桑子没什么胃口,不过考虑到训练的强度,为保存体力,还是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吃过午饭,去宿舍的路上,夏桑子碰见自己的教导员。

教导员让她,直接去护理系连队报道,这一个月吃住训练,都跟着她们一起。

夏桑子没有意见,说了声好。

军医大的临床医学分五年制和八年制,其中八年制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招进来一个女生。

倒不是专业不好,反而是太好,录取线每年居高不下,能考到这个分数的学生,大部分都不愿意报考军医大,剩下那部分,女生又寥寥无几。

所以学校内常说,铁打的八年临床,流水的单身汉。

今年冷不丁招进来一个女生,还是个省状元,全系上下都拿夏桑子当个宝。

不管在哪里,学校老师对于优秀学生,总是更偏心。

教导员看着夏桑子,心里生出一种骄傲来,难免多嘱咐两句:“军训比较苦,多坚持坚持,有困难随时来找我。”

夏桑子心里一暖,应道:“好,谢谢教导员。”

午休过后,各队教导员组织学生,跟自己连队的军训教官见面。

护理系一连分到一个女教官,名叫楚宁,国防大计算机系大三在校生。

一开始大家觉得,跟着女教官,说不定还能轻松些。

可接触下来,大家发现这女教官一点也不比男教官好。板着脸不苟言笑,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气,不怒自威,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主。

夏桑子没空去理会这些,听到周围人说,不少教官都是国防大在校生,心里徒生出些许盼头来。

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看见孟行舟。

可转念一想,他这个人,从小就烦麻烦事,应该是不会带军训的。

一夜未睡好,早上听见起床哨子,夏桑子多睡了几分钟,快要迟到。

她脸也没时间洗,刷完牙,拿上外套和腰带就往操场冲,边跑边穿,勉强在整队前,把自己的仪容理好。

夏桑子年纪比同届人小两岁,可个头不矮,站在队列最后一排角落。

楚宁一来,就让站军姿一小时,引得几个女生叫苦不堪,抱怨两句,让整个队列,又被加了二十分钟。

夏桑子没吃早饭,撑着精神站着,内心默数着秒数熬日子。

楚宁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夏桑子身边,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厉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桑子有点懵,张口就回:“我叫——”

“说话喊报告!”

夏桑子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地,连忙改口:“报告教官,我是临床医学系的夏桑子。”

楚宁抬手摘掉夏桑子的帽子,近乎呵斥:“教导员没告诉你,军校严禁烫头发吗?”

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姑娘了,被同辈人这样当众训斥,夏桑子也觉伤面子。

她压住心头火,解释:“报告教官,我没有烫头,这是自然卷。”

“夏桑子是吧?”

楚宁似想到什么,摆弄着她的帽子,嘲弄道:“省状元就是不一样,能说会道,找借口都比一般人有水平。”

夏桑子性子柔和,可遇到不公平待遇,也不是会往下咽的受气包。

感受到楚宁言语间的不客气,夏桑子抬头,眼神里燃起两簇小火苗:“我没有说谎,头发就是天生的。”

楚宁不依不饶:“谁能证明?”

夏桑子一怔:“证明什么?”

楚宁嗤笑一声,眼神在队列里扫过,提高音量:“你们,谁能站出来证明,夏桑子的头发是自然卷。”

这摆明是为难。

大家只是相处不到两天的新同学,而夏桑子又不是护理系的,说这里站着的,都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怎么可能会有人来给她证明,头发是不是自然卷这件事。

夏桑子算是明白了,楚宁想杀鸡儆猴立威风,自己不知道哪里触了她的霉头,变成了这只被杀的鸡。

夏桑子声音冷下来:“楚教官,你这样有意思吗?”

楚宁置若罔闻,把军帽扔在她脚边,指着跑道下命令:“去跑圈,跑到你的头发不卷为止。”

“我不跑。”夏桑子看着脚边的帽子,丝毫不服软,“我没有说谎,你没有资格惩罚我。”

“我没资格难道你有资格?”

楚宁比夏桑子还要高上几公分,一双眼睛瞪着她,满是挑衅:‘“你去找人证明,找到了,我就给你道歉。”

夏桑子明白,跟她说道理说不通,准备捡起帽子,去找教导员解决问题。

这时,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把帽子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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