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的大将军行辕被临时搬到了一座小山顶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一间废弃不久的农家院子被她的那些亲兵们拾掇了一番之后,已经是焕然一新。
屋子是夯土为墙,顶上盖着的却是茅草,如今屋顶之上的茅草,全部被换成了新的,破损的门窗修整一新,屋子里本来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现在全都铺上了木板,再在上面覆盖上一层来自海外的地毯,土坯墙上用青翠的竹子镶嵌,原本的破屋乱舍,顷刻之间便改头换面,一股子富贵气息,逼人而来。
房子里的主人,应当是今年才离开的,这从小院门前的那些斜坡之上仍然在野草丛中顽强生长的青菜便可见一斑。
柳如烟身边的几个强壮武装妇人,原本就是地道的农村女子出身,哪里见得了这个?一空下来,立即就勤快地将野草拔得干干净净,将这几小块菜园子给整理了出来。
这些事情,柳如烟自然是不会的。
在家里时,李泽便自己弄了几块小小的土地种一些新式的蔬菜。比方说那些从海外刚刚带回来的新东西,他总要自己也实验一下。
锄田,下种,施肥,李泽总是亲历亲为。
而柳如烟嘛,却只能当一个看客,这些事情,她是完全不会的。除了给自己的丈夫呐喊助威,然后给丈夫递递水,擦擦汗,也干不了别的。真要让她去干,破坏性远远大于建设性。
而现在,闲暇之余的柳如烟正在发挥一个吃货的本色。
手里拿着两片桐叶卷起来的一个上粗下细的杯子样的玩意儿,一个亲兵将一株长满小刺的枝条拉到了她的面前,那上面长满了或红的,或已经变成黑色的刺椹。柳如烟正喜笑颜开的将一枚枚变成黑色的刺椹摘下来,放到手中的桐叶卷儿中,不时会往自己的嘴里丢上几棵。
这是一种野生的类似于桑椹的野果,吃起来,却比桑椹还要鲜美,当然,摘起来也更费劲,因为出产这刺椹的植株之上,满是细小的尖刺。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的手扎出几个血点儿来。
亲兵们本来想替柳如烟完成前面的工作,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环节就好了,那就是吃。奈何柳如烟很想再一次体会一下小时候被哥哥柳成林带着摘这种刺椹吃,然后被扎得两只手血淋淋的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受,坚持要自己从头到尾的完成。
不过很显然,她是绝然体会不到了。
因为亲兵们的手脚很快,一个亲兵将一截刺条子拉下来的时候,另外几个人立刻涌上去,三下五除二,这些人已经将枝条之上的尖刺给瓣的所剩无几了。手法极快,那怕是因为动作太快而被扎破了手也毫不在意。
所以柳如烟在摘熟透了的果子的时候,尖刺已经所剩无几,自然也就无法扎破她手掌了。
桐叶卷儿里很快就装满了,柳如烟捧着满满一盒子的刺椹,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而亲兵们则留下了几个人,在这株刺椹外们草草地围了一个栏杆。
山上大兵颇多,别让有些不知趣的把这玩意儿给摘光了,等到大将军又想来吃的时候,要是没得吃了,不免扫兴。这样一围,来的人自然知道不能随便动了。
回到茅屋的时候,行军长史杨密和行军司马龚云达却是已经候在哪里了。
将桐叶卷儿里的刺椹装了满满一碟子,柳如烟请这二人一齐分享她的成就。
对于柳如烟这偶然表现出来的小儿女状,两位老成持重的大臣,捡起一颗略尝了尝,便开始步入了正题。
柳如烟同意了杨密的计划,但他的后营人马显然是不够的,于是由龚云达负责的大批农夫,便也加入到了这一行列之中。
“鄂州周边残余的数量不多的百姓,已经被我们迁走了。”杨密道。
“三条支流如今水坝已经初具规模,正在开始蓄水。”龚云达接着道:“江堤我们也破开了好几道口子,只消水位再上涨几天,水便能漫堤而出,强劲的水流会将这些破口愈冲愈大,最终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
“此事过后,容易修复吗?”柳如烟问道。
杨密与龚云达对视了一眼,杨密才道:“可以是可以,但必然会费很大的功夫和银钱,必竟大水漫灌过后所造成的损害是相当大的。”
看到柳如烟有所迟疑,杨密接着道:“不过比起大量的我们士兵生命的损失,下官觉得还是值得的。”
一句话,又让柳如烟坚定了起来。李泽一向的理念就是宁吃钱的亏,不吃人的亏。这么多年来,他费尽了心机,恨不得把自己的士兵连牙齿也武装起来,为的就是能在战场之上更大程度地保护这些士兵的性命,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最初之时,几乎财政收入的七八成,都拿去填了军队这个无底洞。
当然,这个当时看起来很疯狂的决定,却也给李泽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武装精良的军队在战场之上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渐渐地打出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威名,却是替李泽挣了更多的钱回来。
现在,随着财政的盘子越做越大,军队的军费虽然仍然在节节上涨,但在整个盘子中所占的比例,却已是越来越小了。
了不起先破坏,然后再来重新建设嘛!花的不过是钱而已,但人命丢了,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一条好汉的养成,至少也要十六七年吧!
“这件事情,一定要多找一些经验丰富的人来掌舵,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要一击成功,要是最后落个上不沾地,下不落地,那就尴尬了。”柳如烟叮嘱道:“李相曾说过,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来做,像这种筑坝蓄水,挖堤决口的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干的,在这方面,你们都安排好了吧?”
“大将军放心。这些事情,早就安排好了。”龚云达道。淮南之地,水网密布,精通水利的人才,当真是一抓一大把的。
“既然如此,那就去干吧。”柳如烟挥了挥手,道:“事后如果有人诘难,我一力担之。”
杨密与龚云达二人也不多话,齐齐拱手告辞。
这事儿过后,肯定是会受到世人谴责的。但这个锅,还真就只有柳如烟来背,他们二个,不管是谁也背不起。
但他们也知道,柳如烟不会在乎。
因为一旦拿下长安之后,李泽自立,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那么到进候,柳如烟就会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岂有皇后还能成为领兵大将的道理?到时候自然是要卸任的,那么这个锅顺势背了,也无所谓。
柳如烟送二人出门,却见山道之上,一马疾驰而至。临到近处,却看见是内卫头子刘绍业。
“刘将军,出了什么事情了?”柳如烟看着满身泥浆子的刘绍业,讶然问道。
“大将军。岭南军在向真的带领之下,突然自江西出兵鄂岳,已经占领了大冶等地,旋即与钱彪所部发生了冲突。”刘绍业脸色凝重地道。“钱彪主力并不在彼处,两军冲突之后,钱部颇多伤亡,余部被向真俘虏缴械之后放归,钱彪勃然大怒,已在调集兵马,准备反击。想来此时钱彪给您的文书已经在路上了。”
“竟有此等事?”柳如烟先是一惊,接着驳然大怒:“岭南人想干什么?造反吗?”
“大将军,向真此行,随行部众多达两万人。”刘绍业道。
杨密与龚云达二人也是惊愕莫名,半晌才道:“刘将军,两万人出动如此大事,你们怎么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探到?”
刘绍业躬身道:“长史,是我们失职了,早先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鄂岳这边的军事之上,江南那边儿又一直安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我们的友军,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向。”
“他们这是想来摘果子?”龚云达摇头道:“可是这颗果子还是青涩的啊。抑或是他们想来抢地盘?”
柳如烟沉吟不语,刘绍业有一件事说得对,那就是岭南军现在不论从哪一方面,也都还算是友军,他们此举必然是有深意的。只是到底想干什么,她却一时想不出来。
“刘将军,先传令给钱彪,让他稍安勿燥,不要妄动兵戈。但必要的军队集结与监视还是要做起来。”
“是,大将军!”刘绍业道。
“安排你的手下,针对此事迅速调查,看看对方意图究竟何在?”
“遵命,我马上去办!”刘绍业翻身上马,急驰下山。
“杨长史,以你的名义,行文书给向真,勒令他立即停止进军,否则,我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柳如烟的声音变冷,道:“鄂岳是右千牛卫负责的区域,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岭南军来耀武扬威了!”
“是。”
“龚司马,召集各军将领,上山议事。”柳如烟道。
“是。大将军,那先前所讨论的事情?”
“该做的还是要做。”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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