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洛敲敲车壁,大声道:“赶车的快走了,眼前这事瞧着晦气!”
车夫应一声,高高扬起马鞭,四马驾车,快马着鞭,当可很快离开这里,穿过谷口镇,直抵南安。
车轮滚动的时候,王心源的脸色也是青白不定,他瞪眼看着这一车府兵,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在看到很多荒唐事,不可思议的事之后,他对大魏官吏和王越都失了信心。他可以确信,如果不在此时获救,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比的黑暗,毫无机会的未来。
但怎么令这些府兵救援自己呢?
王心源汗落如雨,原本就炎热的天气加上极为紧张的心情,使得他整个人象是在锅中被煮熟的虾米。
一群无赖子见了,以为是这个秀才相公在害怕,如果是正常情形下,无赖一般也不敢惹生员,生员们彼此声气相连,有同年,老师,掌握舆论,和官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惹了一个生员可能就招惹了一群,是以看到王心源受窘的模样,众人都是笑将起来。
有一些好色的无赖子已经用眼光不停的打量着林氏,既然上头贪财,这个秀才多半要弄死,他的娘子也定然不会放过,弄死之前,美色当前,当然也不会放过。
林氏羞愤无比,她知道必定不会被放过,左右打量,一心想要寻死,但被几个无赖拦住,此时便是想寻死亦无计可施……
王心源知道不能再耽搁,当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大叫道:“你们是否是南安侯府的府军?”
马车正要加速,有人叫住了车夫,肩膀上扛着铜星的卢文洛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王心源沉声道:“相公,不是俺们不想帮你,这帮子货我们等闲也不好招惹他。若他们敢到南安镇撒野,准保叫他们断手断脚,这还是轻的。在此处,俺们却没有办法帮你,对不住了。”
卢文洛很是诚恳,但王心源哪要听这个?当下忍不住跳脚道:“我叫王心源,建州王大府下海捕文书拿我,就是因为福州的杨大府荐我去东藩给你们君侯治病……他染了时疫,我精通大方脉,也懂怎么治疫症,你们不救我,就是不救你们君侯!”
“啥?”
“他说啥?”
卢文洛和一群府军将士俱是限入一种呆滞的状态,他们倒是没有想到,在自己眼前一场纠葛,最终却是和南安侯府有了关连?
“你真是王心源?”一脸虬髯,目光凶横,脸上遍布戾气的杨促大步走来,拎住王心源的胸口衣襟,狞笑道:“还他娘的装什么王善,果然不是好东西,绑起来,赶紧送到建州府衙。”
卢文洛却是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杨促推开,昂着脸道:“现在我们要问这个秀才的话,你他娘的给老子等着。”
杨促气的差点吐血,就算在游侠和无赖子这个群体中他也是个狠人,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更不要说一掌将他推在一边。
但杨促没有发作,他知道眼前这汉子身手不简单……卢文洛身高长大,体壮如熊,满脸都是虬髯,整个人如同一只大猩猩一般。而继续从车中走下来的七八人已经陆续走过来,有人手持长矟,有人按着横刀,这些是职业的军人,不是无赖子能比的,就算这边人多,杨促也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先忍了一下,向李富武使了个眼色。
李富武会意,将一个心腹叫过来,吩咐了几句。
这时卢文洛等人已经将王心源护住,张仲德和周怀勇两人则大步走到林氏面前,推开秃头无赖,将林氏和王家的老仆也带了过去。
府军将士俱是精中选精,历次招募府军,俱是在四周镇上村落招十七八到三十五左右的壮实汉子,个头大多在一米七以上,甚至更高。这大抵是和招募禁军的标准差不多,在平均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福建路,府军的平均身高都是要高的多。
除了高之外,便是壮实,原本瘦弱的人在当了半年府军之后,身上也是长满肌肉,他们经过长达半年的新兵期,每天从二两荤腥到四两荤腥,吃的全是精米精面,一开始会虚胖起来,然后在艰苦的不间断的体能训练之下,每个人的身材又会变得匀称,只是身上又多长了很多结实的腱子肉出来。
这些府军将士,原本就是壮实汉子,加上吃的好,练的狠,除了体能队列外,每天都要练器械和徒手搏击,然后是很多徐子先规定的训练科目,比如攀登高索,翻越障碍,攀爬高山等等。
这些训练,基本上都要练习肌肉、核心,还有徒手格斗,更是每天都会进行。
经过长时间府军训练后,所有将士的体能,身体状态,搏击技巧,使用矟矛横刀的技巧都是十分出色和娴熟。
徐子先一向的理念就是,不敢肉搏,没有决死之心和敢于冲击敌阵的士兵,就谈不上是好的士兵,这支军队,也谈不上是精锐之师。
秦军的弩很出色,但不妨碍秦军挟着人头用矛戈去冲锋陷阵,罗马人的投枪也很出色,但他们最出色的老兵肯定是左手持盾,右手持短剑,站在队伍的第一排,随时能用盾牌击昏对手,用短剑插入敌人的胸口。
敢于冲锋陷阵,并且熟练娴熟的收割敌人的性命,这才是虎狼之师,精锐之师。
卢文洛等人俱是身高体壮,被东藩的太阳晒的肤色黝黑,他们人数虽少,却目光锐利,态度沉稳而坚定。
在周怀勇,张仲德走向那些无赖子时,落落大方,动作沉稳而有力,充满力量和自信。
在这样的职业军人面前,无赖子们虽然也挂着团练的名义,相比较之下,双方的力量对比差距真的是太明显了。
连杨促和李富武也感觉到了,他们想起了过往被官府打压的日子,一时的羞愧和胆怯之后,他们更加愤怒了。
现在是他们这些人趾高气扬横行无忌的时候了,却遭遇到南安府军这样的对手,他们并不服气,李富武隐隐感觉到这是个机会,可以趁机介入南安镇的机会。
“你适才说要替我们君侯治病,他怎病了?”卢文洛没理会身边的事,尽管无赖子们如群狼饿狗般的围在四周,隐隐敌对,他看着惊魂未定的王心源,沉声道:“秀才,俺知道你想脱身,这事俺们帮不得你,你说不真切,俺还是抽身就走,你怕是要比之前更糟糕。”
“这事你到福州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王心源看看卢文洛,急声道:“你们怕是一路在海上到福州,又到家里休息,未通消息……海盗来犯的事你们知道吧?”
“这事俺们知道。”卢文洛道:“俺们几个,就是要赶去福州,赶紧回东藩。”
“海盗来袭之后,从东藩又传来消息,你们南安侯突然感染时疫,病的不轻。”
“怕是谣言吧。”张仲德忍不住道:“福州和咱们南安侯府不对盘的人多了,故意放谣言乱俺们军心,咱们东藩输了,他们可是快意的很。”
王心源此时隐隐有种感觉,眼前的这南安府军的将士,不仅身形高大壮实,动作利落,孔武有力,而且对答谈吐相当出色,不象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或是农人,而象是读过书的人,虽然未必是进了学的秀才相公,但最少见识常识都是相当不错。
王心源的感觉当然没错,适才那些无赖游侠,有见识的不过是拿秦汉之际的大侠自诩,但广散钱财,仗义然诺的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且仪表猥琐,气息下流,身上满是恶臭,头发结柄,牙齿损坏,口中满是恶臭,这是标准的群氓,实在上不得台盘。
而府军将士,却是衣袍整洁齐整,动作整齐划一,走过来时隐隐已经散开队列,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谈吐上也是逻辑清楚,很明显都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人。
王心源心里有一种感觉,他找这些府军求助应该是最明智的做法了。
“并非谣言。”王心源很冷静的道:“我虽是生员,亦算是名医。但我不喜欢替官府效力,不管是你们侯府还是昌文侯府招募医生的时候,我都没有应募。我并不缺钱,又是生员,所以昌文侯府也没有勉强于我。这一次我替杨大府治病,也算得了他的信任。在数日之前,杨大府找到我,亲口说起南安侯染了时疫重病之事,有一些细节,我听了不是胡编的。另外,海盗要犯东藩是确切之事,此时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南安侯时时刻刻在军营,与军民百姓一处,提振士气,哪怕是吓阻海盗也是好的,哪有自称重病,涣散军心民气,使海盗肆无忌惮去侵犯东藩的道理?”
“不愧是秀才相公。”卢文洛看到一旁的林凤山点头,他也是已经信了九成九了,当下说道:“你说的像模像样,但要记得,俺们不是善男信女,只要事后发觉你是在撒谎,准保叫相公你后悔现在所行,你会比落在这群无赖子手里要凄惨的多。”
王心源身子一软,知道自己获救了。
这帮军汉,也果真是南安侯府畜养的死士,王心源就是有些奇怪,听说府军将士近万人,难道个个都是这般模样?
要知道这些军汉已经准备走了,车马已经行出关卡外,若不是听说了南安侯之事,此时他们应该已经穿过谷口,在往南安镇的路上了。
一旦听说,并没有什么官员吏员,只有一群府军将士,看眼前这个当家的也就是个队官,管十来人或几个人的小头目,无人督促,也没有人监管,居然就是将侯府的之事视为自己的事,不顾安危,亦没有推脱之意……王心源知道,若眼前是大魏禁军,自己将要入宫替天子治病,怕是禁军都未必会出手管这等闲事。
原因很简单,禁军无军令不得擅管地方民政事,只要没有明确的上头的指令,禁军可不会出头乱管地方的闲事,哪怕自己是要去替天子治病。
“你们八人和马车能过去,”杨促指着王心源夫妇说道:“这两人不行,他们不是南安侯府的人,是上了海捕文书的要犯!”
“老子不让你带走,你能咬老子的鸟?”卢文洛呛回去道:“这相公要替我们君侯去看病,就是我们侯府的人!”
“不行。”杨促两眼发红,盯着卢文洛道:“放你们过去就是给你们面子,不要弄的大家都难看。”
卢文洛道:“和你们商量也是给面子,不要给脸接不住!”
双方都是火药味十足,杨促按不住火气了,抽刀道:“那这样你们也留下来吧!”
顶牛至此,卢文洛拔出佩刀来,怒喝道:“来试试看!”
四周的百姓都忙不迭的躲开了,两边都凶神一样,所有人都害怕殃及池鱼。
谷口隔的不远,也有很多人看到这边的情形,有人开始往下跑,那是总团的团练,也有人悄悄跑去到南安侯府在镇中的分行去报信。
“打!”
李富武知道这时候缩了,以后总团的名声就毁了,况且放过王心源,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别看他李家兄弟在总团都是一呼百诺,那是有王越在后头撑腰,他们这些人就是夜壶,大人物想起来就用一把,这当然很屈辱,但总比当过街老鼠或是被逮起来开刀问斩要强的多。
在李富武的招呼下,几十人顿时都往前拥,这些人说是团练,但连个屁也没有练过,他们当然毫无章法,几十人离的近的先咋呼,然后后面的人拥上来,感觉人多了才真的往上冲。
在这些人吆喝咋呼的同时,在卢文洛的带领下,张仲德,周怀勇,林凤山等人背倚大车,形成了一个半圆的阵势。
两个刀牌手在最前头,三个长矟手在中间略微后退,护住两翼,三个弓手开始引弓待射。
卢文洛身为刀牌,站立在队伍最前,虽然被几十个无赖无赖拿着刀枪围着,他心里却满是兴奋。
这件事是个好机会,护卫同伴的父母,以少敌多,打服与南安侯府做对的对头……卢文洛并不是有意挑事,但他认为机会难得,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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