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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一碗

时值六月盛夏,直到太阳完全隐没,酷热难耐的暑意才退散些许。

流光院中,秦楼安坐在石桌旁,托腮看着一旁芦苇塘中一片青翠生机。

清凉月色下,偶尔吹过的微风带着独属于芦苇叶的清新草香徐徐拂过,温柔试去她额上渗出的细小汗珠。粉黛绿绾拿着小团扇追赶流萤的欢声笑语,伴着不知从哪片绿叶下传来的声声蝉鸣萦绕耳边,秦楼安脸上倏然露出恬淡的笑意。

清风明月芦苇塘,流萤鸣蝉女儿郎。

如此闲适静好的意境就如诗卷中的一样,秦楼安置身其中,这一连几日上朝的疲倦困乏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身心放空变得轻盈畅快,回忆起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她竟觉短短几天光景却恍若数年。

自从她第一次上朝时月玦骑马随行,这几天下来他便天天陪她一同前去,顺便负责叫她起床与准备早膳,甚至是替她更衣绾发这样的琐碎小事。

每天早上看着月玦端着不重样的美味粥汤或是清凉可口果茶进来,秦楼安忍不住感叹:她这哪里过的是人的日子啊,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每天吃饱喝足后,她与月玦便出府去上朝。

除了第一天两人都是盛装打扮,这几日秦楼安将那身厚重的朝服卸掉,一身轻快简便的男装,与月玦一同骑马前往紫阳大殿。

随着一天天的上朝,她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只因她这个摄政王当的更像是个摆设,每天只负责往大殿珠帘后的座位上那么一坐,让文武百官知道她这个西风摄政王的存在便已足矣。

至于真正要处理的政务,秦夜轩没给她多少,臣子们也极少与她商谈政事。

这也不难理解,她这个摄政王本就是她父皇顶着非议强行推上去的,那些迂腐老臣,对于女子参政本就极力反对,纵使现在木已成舟她已成为摄政王,也不会真正敬重她。

至于秦夜轩的作为,那就更好解释了,自然是不想她掌有实权,害怕有朝一日威胁到他的皇位。

真正让她搞不明白的是,无论是秦夜轩还是文武百官,一堂君臣竟对月玦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如同第一次陪她上朝时一样,月玦依旧每天只将她送到紫阳殿殿前,让她自己进去后就在殿外等着她。前几天还一切如旧,下朝后文武百官走出大殿看到他时,最多不过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议论上几句,她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在猜测月玦为何天天来此又不进殿。

不过近几日,大臣们看到月玦后,竟然开始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甚至还有过问他为何不随他们一同进殿议政,更甚者秦夜轩也曾亲自传唤月玦,叫他无需避嫌可直接进殿论事。

面对天子百官的热情相邀,月玦却依旧岿然不动立在殿外。如果说她是一个摆设,月玦就如她这个摆设的摆设一样,只知与她同往,随她同归,一派朝上天下无尽事,皆与他无关的姿态。

虽是如此,但面对众臣时月玦却从不以清傲待人,反而温润随和与他们交谈。

大致是因月玦曾经神机太子的声名太过响亮,西风的这些臣子,尤其是一众文官,皆对他十分的好奇。一开始他们无关痛痒地与之客套寒暄,月玦儒雅回应问候;后来为探究月玦是真才实学还是名过其实,他们刻意出题刁难,月玦皆一一作答从容应对;最后经过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考较后,他们骇然地发现,他们根本不足以试探出月玦的极限所在,他腹中容纳的学识太过渊博,太过浩瀚,唯有乾坤可勉强概括。

秦楼安看着一个个年长月玦十数岁甚至数十岁的臣子,无不对他露出敬仰崇拜之情,逐渐被他深不可测的学识与温润如玉的品性折服。文事史事天下事,他们开始搜寻各种事与月玦攀谈。

只因月玦不肯当街停留,又不肯受他们所邀前往哪处风雅所在品茶小聚,这样的结果就是每次下朝回府,秦楼安身后总会浩浩荡荡跟随着一群人。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个身穿朝服的臣子,丝毫不顾及身份的争着要围在月玦身边。

有的从袖中取出提前从府里带来的书籍请教月玦某处偏僻无注的经典,有的寻出自己不知从何处淘来的珍奇古玩让月玦品鉴,更有的竟直接捧出笔墨纸砚请月玦为他新著的书作题序写传……凡此种种,月玦或为其解字释义,或为其鉴辨真伪,或为其洋洋洒洒当街挥毫成篇。

他凭借着自己腹里乾坤,从容有度一一满足他们各式各样的风雅之求。

唯有朝堂政事,他只字不提,片语不言。

如今秦楼安下朝时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又多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月玦也就弃马信步,与他们一同步行。

这些臣子将月玦团团包围,直到到她府门口才渐渐散去各回各家,若非顾及她到底是个公主是女子,只怕那些人早已将她府邸的门槛踏破了不成。

这未免太疯狂了。

不过这些大臣在崇拜月玦的同时,也渐渐对她多了几分敬重。

大概是因为月玦表现得太过唯她是从,除了每天亲自接送她上下朝,有时在回府路上,他被众人包围着,回眸间看到被远远挤到一旁的她流露出不高兴时,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都会浅笑着拒绝别人请求,道一句“此时不便,下次奉陪”,便挤过众人走到她身边,带她回家。

这些落在众臣眼里,很难不让他们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月玦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物这么听她的话,或许他们会想到美貌或者她的身份,然又自觉地认为月玦绝非那么肤浅之人,就开始猜测她一定有过人之处,且一直以来深藏不漏,由此便不敢再如先前那般随意地轻视她。

想到这里秦楼安忍不住低头轻笑,她想那些大臣们,还没见过月玦朝她撒娇耍赖时的模样呢,要是看到他那一副无辜无害惹人生怜的模样,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指定会惊掉下巴吧?

“不知公主在想些什么,这么开心?”

秦楼安笑得正欢,突然听见月玦的声音,她收起笑意抬头看去,见月玦将手中端着的漆盘放在石桌上,里面两支轻薄如纸的青玉碗里,盈盈润润盛着飘浮着两颗青梅几块浮冰的凉汤。

无需品尝,只是闻着那股酸溜溜甜滋滋交织一起的青梅鲜气,她就已经忍不住口舌生津。

“原来你说的解暑佳品是这个啊。”

一开始她来流光院时,月玦说要拿出他自己的解暑佳品款待她,没想到竟然是青梅汤。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人为她捧来一碗冰冰凉凉的青梅汤,秦楼安心满意足随口说道:“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啊!快哉,快哉!”

正要落座的月玦愣了一下,见秦楼安反应过来后咬着嘴唇脸面微红,他坐下后将其中一碗端给她,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公主何不尝尝为夫的手艺?”

这几天月玦为她准备各种早膳,秦楼安就已经知道他厨艺其实不错,最主要的是他别出心裁总会搞出新的花样。

她早就忍不住想尝一尝这道青梅汤,秦楼安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碗抿了一口,梅子的酸甜与冰的清冽立时在唇齿间蔓延,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清酒的醇香。

“这里面有酒?”

适才一小口恐品尝有误,秦楼安又畅饮半碗,确实有酒的味道,然入口却丝毫没有酒的辛辣,只有绵厚的口感在舌尖处萦绕。

“是掺了一些果酒在里面,用量远不致醉人,公主只管放心饮用,不会耽误明日早朝。”

为了证实他自己说的话,月玦端起碗喝了几口示意她看。

“我并没有在担心上朝的事,只是惊奇你竟然在青梅汤里兑了酒,不过不得不说,这样的青梅汤更合我的胃口。”秦楼安心情很好,主动端起碗来举到月玦面前:“来,我们干一碗!”

清脆的一声响,秦楼安推碗碰了月玦的一下,收回手来准备开怀畅饮一顿。

“干一晚?不知公主要与我干什么?”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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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安实在没忍住……

一边手忙脚乱地擦嘴边的汤汁,一边蹙着眉瞪着月玦,见他笑意嫣然地看着她狡笑,秦楼安确定月玦刚才一定是故意的。

不然他那那么灵性的狗耳朵,怎么可能听错?

“干你一晚!”

秦楼安瞪着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不过声音却很小。

果不其然,月玦刚才就是在故意歪曲她的意思,现在她这么小的声音他都能听清,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欣然的笑意:“这几日公主上朝辛苦,一直不曾到我院中,果然今晚前来是要临幸我了。”

月玦说着如她适才主动碰了碰她的碗,而后抬手将碗中青梅汤一饮而尽。

秦楼安愣愣地看他做完这一切,反应过来后说道:“谁要临幸你了,你可别胡说啊,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为了将话题扯开,秦楼安将自己只剩一点的汤的碗戳到他面前:“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么好的一碗汤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结果全喷出来了!还有没有,我还要!”

月玦眉目微敛瞥了眼已近在鼻尖处的碗,他接过后,命一旁的粉黛绿绾再去给她盛一碗来。

秦楼安以为他真的就此作罢,不再深究她适才的狂言妄语,却不想他撑臂托着腮看着她:“公主一向只说不做,嘴上强硬手脚却怂,然心里又垂涎着我的美色,真是有贼心,没贼胆。”

月玦说话时,秦楼安就一直盯着他,他那双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惑人风情,尤其是他被青梅汤浸润的唇,月色下水光潋滟。

好……好色气。

她承认,她确实有贼心,至于贼胆嘛……

秦楼安知道月玦这是激将法,不过为了看看他是不是一样有贼心没贼胆,她佯装不屑:“好,那今晚我就留宿在你这里了,你最好别后悔!”

“不悔,不悔的。”

秦楼安轻哼一声,瞅他一眼就看向别处,片刻后粉黛绿绾两人将膳房中剩下的青梅汤尽数端来。

此刻她正上头火热呢,当即连喝两碗,等冷静的差不多了,她才想起月玦刚过来时问她为什么那么开心的笑,正好对于近日他与那些大臣交好之事,她也有一个问题要问。

“月玦,先前我想起那些文官大臣们为了与你说几句话,恨不得相互之间挤破头,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也着实好笑。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突然间对他们有求必应,按我对你的理解,你也不是那么好亲近的人。说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月玦闻言无奈一笑:“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公主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的坏,我又能有多少坏心思呢?不过是因如今公主身为摄政王,日后难免与他们共事,我与他们交好,也不过是想他们今后能多帮衬公主,至少不要与公主敌对。”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不厌其烦满足他们的请求?”

月玦绝对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人,可她现在竟然为了让她在朝堂上顺遂无忧,竟然情愿每天被围堵着给那些大臣们注释品鉴。

“举手之劳的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他们的请求不乏风雅趣事,以此解闷也甚是不错。”

“说的倒轻巧,我看这几日那些大臣们问的越来越奇怪,请求也越来越离谱,明天还指不定又有什么惊死人不偿命的事要你做。”

目前而言秦楼安感到最无语的,当属其中一人请月玦给他开一个壮阳生儿子的方儿。

这叫什么屁事。

当月玦是送子观音呢?

以免这种离谱事件再次发生,秦楼安拍拍月玦手背,叮嘱道:“若让他们心服口服,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你无需那么辛苦为他们解决各种事情,风雅的还好,至于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又是什么治隐疾求生子,你干脆就不要搭理了。”

“好,就依公主所言。不过如今时候不早,公主也该宠幸我了吧?”

“啊?”秦楼安惊愕。

“啊什么,一碗,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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